山野间风光殊胜,大片的古树生长于此,绿意盎然,林中鸟鸣悦耳,溪流潺潺。晨间的云流雾气会跨过山间,连绵涌入山谷内,瞧得人心神俱静。
据说苍苍尚在襁褓中时,就是在这样的荒野被养父母捡到。在被送去去沉碧海前,不是被关在屋子里干粗活,就是被姊妹们呼来喝去,有一点不听使唤,她们便齐心向父母告状,然后会被罚跪在院子里,不给饭吃,一跪就是一整夜。在送去沉碧海后,每日摆渡挣的钱也都被搜刮走,她的籍契被养父母压着,本以为此生都不得自由,所幸如今峰回路转,一切都会有转机。
苍苍与阿伍对坐在营帐前,一个气定神闲地捧茶,一个盯着山谷口快要望眼欲穿,他们皆在等待着他们的将军凯旋。
清晨里的沾着湿意的光洒在阿伍身上,清冷温润,他抚了抚身边人额前的碎发,见她眼圈泛青,便问道:“苍苍,昨晚没睡好吗?”
“不是没睡好,是压根儿没睡。”她顾不上看他,偏头蹭了蹭阿伍伸过来的手,如灵巧讨喜的山间小鹿,又将他的修长的手捧在手中,来回摩挲着他的白皙的指节,苍苍的指腹常年劳作略有些粗糙,但这带着对方体温,自然而然的亲密,却异常暖着阿伍的心。
“心里一有事就睡不着,这可这么好?”他回握住她的手无奈道。
“不是说夜里就传来得胜的消息,怎么到现在了还没回来啊?”苍苍担忧着。
“别担心…”阿伍顿了顿,笑道:“他们回来了,你听。”
此刻,果真听闻到马蹄声渐近,苍苍笑逐颜开,立时起身朝前走去,丽娘一身戎装,策马而来,身后是山间云海,军队浩荡。
“丽娘!”
苍苍披着外袍笑着奔了过去,丽娘刚一飞身下马,苍苍便扑进她怀中。
“我们赢了苍苍,我们真的做到了!”丽娘发自内心的感慨道。
“太好了丽娘…你没受什么伤吧?”
“当然……”
“当然没有,这不还有我在呢,哎呀,知道你们姐妹二人情谊浓烈,彼此牵挂,倒叫我们这亲兄弟都自愧不如啊。”舜行慢一步在身后勒马,手握缰绳在马背上打趣道。
苍苍这才松了口气,放开丽娘道:“你们辛苦了,大家都辛苦了。”
“我这弟妹可真懂事啊,得了,我就先去看看,姚厨子准备了什么好酒好菜庆祝我们凯旋而归了。”舜行向着信步而来的阿伍点了点头,骑着马调转方向,带着队伍走了。
丽娘看了眼阿伍,抱拳郑重道:“多谢。”
此次围剿无尽峰之所以能够大获全胜,除了丽娘从城中运出熔炉,顺利打造出像样的兵器之外,最重要的是,阿伍的一番谋划,算无遗策,将伤亡减至最少,致使他们以少胜多,逆风翻盘。丽娘处事向来分明,即便先前对其人颇有微词,此刻也认真俯首,致谢致敬。
阿伍道:“不必客气,丽姑娘怎么说也是苍苍挚友,先前又帮着苍苍替我弄来籍契,阿伍感念在心,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丽娘点了点头,又对苍苍道:“我先去把骑装换下来,身上血腥味太重了,喝酒的时候来喊我。”说着便牵马走开。
“不知道有朝一日,到了我要上前去涉险拼杀,苍苍会不会也这般担心?”
苍苍神色微变,抱住阿伍的手臂道:“你和你哥哥,决定了?”
“差不多吧,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若不能将那个人从王座上拉下来碎尸万段,我与三哥此生都难以放下。”阿伍手掌渐渐收紧,目光深沉,神色凝重。
苍苍此前在茶楼里听了那么几场关于东藜国易主之事,原本美满的王族之家如今支离破碎,还是以那样恐怖的方式,他与舜行几乎是死里逃生,八荒之内到处都是他们的追杀令,就算他们想放下仇恨,继位的阴山君到死也不会放过他们这些对王位有威胁的余孽,一如匪患与村民。
更何况他们的兄弟舜毅如今还下落不明。
苍苍哽咽:“我会担心,我怎么会不担心呢,我把你救回来,左等右等你醒不过来的时候,好不容易你醒了却迟迟不说话的时候,后来我不能送亡灵,让你留下我担心你,让你离开我还在担心,担心你这么呆以后要怎么活下去,会不会被人骗!”
阿伍将惶恐的她拥入怀中,抚摸着她的发丝,如同安抚受惊的小鹿,是那样的体贴温柔。
“你真的要惜命,我救你一次不容易。”她颤抖着声音道。
“我知道,我知道的……”他紧贴着她面庞道,“苍苍,我和三哥会将这里的匪患解决,给你们一处相对安全的容身之所,我们才好无后顾之忧的,上前去搏杀。”
“道理我懂,当初丽娘决意要入平宁军的时候也是如此,你们也有必须要做的事…我会在这里和丽娘一起,安顿这里的村民,重振家园,等你……等你的音讯。”苍苍说到后来,将他抱地更紧,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
“我不但日日都会传书信与你,若有幸得胜,我便功成身退,来这里寻你。”阿伍轻捏她的脸颊,“你要等我。”
苍苍吃惊道:“你要寻…你要留在南厌?”
“你在这里,我还能去哪儿?”他忽然一笑,“还是,到时向我三哥讨个安定侯当当,你来我们东藜,做我侯府的夫人?”
“我没有想过离开南厌,也舍不得丽娘。”苍苍摇了摇头,推说道,“阿伍这话,要等真的做到,我才会信。”
要怎么信呢,败了是粉身碎骨,从此阴阳两隔,成了就是云泥之别,试问天潢贵胄自愿舍弃王族特权,无上尊荣,去到人生地不熟的他国,还是荒山野岭,只为与一介平民女子厮守终生?是连戏文里编上这么一出都不会有人信的。
好像不管怎么看,她与阿伍都注定有缘无分,有互相喜欢的一段浅缘,却没有相守一生的份。
阿伍清楚她的顾虑,只信誓旦旦的在她耳边低语:“功名利禄皆梦幻泡影,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快活,那才是真真切切的,往后余生,都只想这样的快活。”说罢,偏头轻吻苍苍的侧脸。
于是,她又不自觉地将这话收下,收到了心里去。
夜里,众人为了好好庆祝一番,在山谷里的空旷地点上篝火,围绕着一团团熊熊的烈火,又是烤野味又是饮酒,为剿了匪患的老巢欢呼不已,苍苍与阿伍,舜行,丽娘也席地而坐,一同感受着胜利的喜悦。
苍苍、丽娘与舜行豪爽的一碗接着一碗地举杯畅饮,酒过三巡都开始犯迷糊了,阿伍则自顾自的,慢悠悠喝着村民自酿的酒。
丽娘见状,用胳膊肘捅了桶已经在用酒缸对着嘴灌酒进去的舜行道:“我说,你五弟怎么喝酒也磨磨唧唧的不痛快,还不如苍苍呢,是吧苍苍!”
苍苍晃了晃脑袋没仔细听,或许也是喝迷糊了听不太进去了,眼睛盯着酒缸疑惑怎么倒不出酒来了。
舜行把空酒缸撇到一边,对着丽娘道:“他啊,他小五本就不好这口喝酒…哎,不过我们兄弟几个曾经可比过,他酒量居然还是最好的,你说…嗝!你说他气不气人…”
“嘿,我才不信呢,就他这么小口小口的喝下去,天亮都醉不了,我看,就你喝不过他吧!哈哈哈……”丽娘嘲笑道。
舜行立即起身,东倒西歪道:“反正比你酒量好!”
丽娘也站了起来:“我可是从三岁就偷喝我爹的酒了,比我好,你这副样子,骗鬼呢,比比啊!”
“比就比!”
苍苍刚想站起来也一起凑个热闹,便被舜泽一把拽回,不偏不倚拉到他怀里,嗔怪道:“干什么去?”
“喝酒去!”苍苍笑的眉飞色舞。
“还喝,都喝成什么样了,以前在竹屋怎么没见你喝过酒啊?”阿伍捏了捏苍苍的鼻尖戏谑道。
“私房钱都拿去给你买药了,哪儿来到的钱喝酒啊……”
“还有这回事?怎么都不告诉我?”
苍苍不答,摇着头始终笑着望着阿伍,他不明所以地略歪了歪头,她便捧起他的脸,唇瓣直接贴了上去,阿伍捧起她的后脑回应着,舌尖缠绵,两人头一次在酒香里深刻品尝对方的滋味,骨头都酥麻,气氛热烈激荡,如身旁不断燃烧着的烈火。
“他们!他居然敢,我……”在不远处和舜行比酒的丽娘见状,气得就要冲上去。
舜行立马拦住:“我的姑奶奶你要干什么去!人家在那边如胶似漆呢,你难不成要上去把他们嘴掰开来啊?”
话音刚落,只见两人已经分开,苍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多了,竟莫名其妙地亲完就将阿伍一把推开,自己趁机起身,朝着他笑的没心没肺,只见他毫无防备地就这么向后一载,直接仰面朝天。
舜行被这翻壮举吓了一跳,丽娘倒是一副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样子,他继而为自己的弟弟担忧道:“吓!你姐妹力气够大啊,谋杀亲夫呢!你们南厌的女子不会喜欢动不动就揍自己男人吧?”
“去你的。”丽娘白了他一眼,理都不想理姓舜的。
“我说,就这样你还瞎担心什么啊,还怕我弟会欺负你姐妹不成!”
“你懂个屁!”
丽娘咬着后槽牙,下巴往那对蜜里调油的情人处点了点。
只见阿伍被推倒后略微失色,转瞬便支起身子,委屈似地朝苍苍摊开手掌,是方才倒地时被碎石子擦破了皮,白皙的手掌上泛起微红,他低笑着不知说了句什么,苍苍忙上去将他扶起,捧着他的手,心疼地放在怀里揉了又揉。
丽娘没好气道:“呐,看到了吧。”语罢,拎起酒坛子转身便走。
舜行也看不下去,摇了摇头,此时丽娘已经走远,当即追了上去。
“哎!等等我,还没比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