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了这么一夜，第二日稍作休整，午后众人便聚在营帐内商讨正事。无尽峰如今已被拿下，却不可松懈，他们要以最快的速度将无尽峰地势了解清楚，好在各个入口布下陷阱与兵防，防止匪寇因熟悉自家山头，有备而来，彼时他们将极其被动。

无尽峰上，做容器养蛊的村民尸首陆续被家人认领安葬，无人认领的只能交由他们下葬。苍苍听丽娘说，当夜那些人已经被救下，可早已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得知体内被养了蛊根本没有解开的法子，他们为了结束这样痛苦的折磨，有的撞墙，有的跳崖，有的抢过手下的剑自刎。而被撸来的女子，因受辱而觉得羞愤，或是心中有了阴影，丧失了活下去的希望，丽娘多番阻止劝说，最后只寥寥几人没有放弃自己的性命。

她看着这些无辜受害的村民家人，在尸身边哭喊凄厉，有的老人妇孺哭的几乎晕厥，有的可能几日前，一家人还其乐融融地过着安生日子，即便劳作了一日，回到家中与父母妻儿相聚，粗茶淡饭，人间烟火，日子辛苦些，却是和和美美的。

可如今在眼前的，却成了面目全非的尸首，他们不知做错了什么，好端端的人，好好的家，都没有了。

乱世下的弱肉强食，就是这般残酷，毫无人伦道理可言。

今日的天本就阴沉，雨也是说下就下，苍苍的眼睛随着周遭一同湿润，身子因悲伤不住地颤抖，阿伍撑着纸伞来到她的身旁，为她遮去风雨，跟在身后的将士纷纷上前为哀嚎的村民们撑上一把伞。

苍苍看着他们，喃喃道：“如果没有你们，这些村民可能连个全尸也没有，亲人到死都不能相见，更不能替他们收尸…”

阿伍一直默默在身旁守着，回去的路上，她问道：“都说东藜的百姓过得好，衣食无忧，没有官员恶霸欺压，亦没有战乱纷扰，我们南厌的百姓，何时才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呢？”

阿伍想了想：“君王无能，累及百姓，南厌官肥民弱的情状已久，想要真正扭转这种局面，需得有一贤名君主上位，好好整治世家贵族的恶习，废了那些坑害人的律法，否则……”

“否则就算我们这次能除掉匪患，新的麻烦还会来的，对吗？”

他宽慰道：“你也别太担心，平宁军如今被三哥训练的差不多了，他说丽娘天生就是当将才的料，有了自己的军队，外人再想欺负你们就得掂量掂量了。”

苍苍停下脚步道：“从前我只想着外头再乱，我一介弱女子能做什么，我不找事，安稳的缩在沉碧海，稀里糊涂的过日子就完了，也不懂丽娘到底为什么要去为他们拼命…”

“因为弱小，所以独善其身？焉知弱小，在强者面前，谈什么独善其身！我亦如此，城中的百姓亦如此，我怎么才明白呢。”

她能安稳的在沉碧海摆渡不过是暂时的，其实她与这里的村民，甚至是和城中那些被囚禁的人奴都并无不同，一样弱小如虎狼地盘中的羔羊，轮到他们不过是早晚的事，心存侥幸无异于自取灭亡。任何时候，只有强大起来，才能真正的独善其身。

苍苍此刻才真正理解强大的意义，在乱世里，是生死的权利不交在别人手里，在太平盛世里，是自己能够做自己命运的主人。

“我们苍苍，也想做强者了？”阿伍淡淡道。

苍苍忽然将手附在阿伍撑伞的手上，看向阿伍坚定道：“能和你们并肩而立的，也只能是强者了。”

她不要成为他们的累赘或软肋，也不要任何人永远的庇护，她要做到自己可以保护自己，她不怕如今的弱小，只怕自己不能快些成长，早晚会拖他们的后腿。丽娘早已选择强大起来，她选择保护村民等同于保护自己。

“我不好高骛远的，至少先做到能保护好自己。”苍苍强打起精神道。

然后，慢慢的，能帮一点是一点，能护一人是一人，她这样想着。

阿伍投来赞许的目光：“好啊，我总有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能保全自己，我便能更安心一些。”

苍苍勉强一笑，随即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是了，今夜就得商议接下来要如何行动了吧，我们快些回去吧。”苍苍看了看天色道。

“好。”

三日后，众人迁往无尽峰，在计划下建立了校场与铸剑坊，为练兵与制造兵器，使得平宁军顺利扩军，丽娘逐渐能独挡一面，不再离不开舜行军队的相助。

往后数月，所有人都把自己变作不停旋转的陀螺，各司其职不知疲倦，丝毫不敢放松。苍苍则在无尽峰上苦练着技能，不是骑马，就是锻炼袖箭一类的暗器，丽娘自从听她说要学些技能傍身，专门为她弄来适合她的武器，短时间学会不成什么问题，因着战时吃紧，能教她的时候不多，多靠她自己摸索。

丽娘还提醒她抽空读些古籍，以后总能用上，苍苍便跑去找精通四国文字的阿伍，让他教她，虽然他的空闲也少之又少，每日仅能抽出不到半个时辰。他除了要制定平宁军的作战计策，还要与舜行商讨，如何扳倒阴山君，比起对付匪寇这样的恶犬，他与舜行面对的才是真正的虎狼。

山下常有捷报传来，每每都是骑马练剑的苍苍先得到消息，总想头一个与阿伍分享，她朝着议事阁的方向望去，他们兄弟二人复仇之路却刚刚开始，亦是千恶万险，困难重重。既然什么忙也不上，不如先做好自己的事，这次丽娘回来之前，她的马术一定要让丽娘刮目相看。

议事阁内

阿伍将几封书信看了又看，随后无奈散在桌角，按揉着眉心道：“我们现有的兵力不足阴山君的十之一二，如若不结盟借力，胜算并无几分。”

舜行一拳捶在桌上，杯水倾覆，满桌狼藉。

“狼人族与鲛人族与我东藜缔盟近百年，棠家更是我母后的母族啊，居然要我们联姻，外族就算了，舅舅怎么也…”

阿伍叹了口气道：“三哥，是让你联姻，不是我们，他们盯上的，是事成之后王后的宝座，是延续全族百年的荣耀，否则他们岂能白白冒这样的险？”

“我知道不会让他们白冒险，事成之后我给他们封侯封地还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联这个姻！”

“空口无凭啊，国师从前没少跟咱们说过兔死狗烹的典故，三哥哥那时候只顾着骑射去了吧？”阿伍打趣道。

舜行急的团团转：“你还笑，你瞧你三哥像是个能治国的料吗，四弟死活找不着，就是找着了他也不愿意，你明明才是最适合做国君的人啊？”

“我的母亲是月华夫人，三哥是王后血脉，且有战功傍身，朝臣百姓皆认你，加之传国玉玺在手，名正言顺，将来必得是你做这东藜的国主。”阿伍慢条斯理地分析着利害关系。

“可……”

见他还不肯死心，阿伍索性说得明白些：“三哥再想想，鲛人族与狼人族尚在观望，迟迟不肯表态，如今我们最有把握帮我们，也最有那个实力的只有溪山棠氏，你的母族，换了我，别说嫁女儿，只怕就是认你舅舅做爹都不肯的。”

“让我上阵杀敌，肝脑涂地，头破血流我舜行眼都不眨一下，让我娶个见都没见过的女人做媳妇，我父君母后都没这么逼过我！”

阿伍起身走向舜行，手搭在他的肩头宽慰道：“哥，只要你不愿意，没人可以逼你，做弟弟的除了筹谋划策，既不能上战场，也不能替你娶亲，着实惭愧，如今只看你如何抉择了，我与三哥共进退。”

“你别怎么说，五弟，你够劳心劳力了，我也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法子，可我，我就是……”舜行抱着脑袋，手插进发间挤压，心中激荡纠结，很是痛苦。

阿伍来至窗前，推开窗望向平宁军征战的方向，此刻那位武将军，该是在得胜归来的途中了。

“三哥不愿联姻，是心里头已经有了想娶的人吧？”

舜行一顿，抬头望向临窗而立的阿伍，神色复杂。

“说句不怕三哥恼我的话，就算没有联姻，就算东藜的君王用不着你来当，三哥同她，也无缘，除非你可以放下仇恨，和你的亲兵一同留在这无尽峰一辈子，可你能吗？”

舜行心里忽然冷却下来，自笑了笑，“还是三弟看的明白，那就请你代我向溪山棠氏书信一封，让他们择个日子…”

“娶亲吧。”

炎炎烈日的下的暑热就这样过去，七月流火之际，是他们的离别期。

丽娘与舜行坐在石阶前痛快地喝了一整夜酒，苍苍与阿伍在无尽峰一处悬崖边，终于好好地看了一场满天星空，苍苍没有哭哭啼啼，她靠在阿伍的肩上念叨着许久没吃他做的菜，他就让她等他回来，做一辈子给她吃。

苍苍就这样在他的肩头睡去，第二日醒来时，日上三竿，她的床头搁着几本书卷，翻开时，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注解的笔迹，苍苍认得，是阿伍的字。

彼时他们已出发，去往东藜溪山，丽娘也已送完他们一程回到无尽峰。苍苍见到她时，发现她腰间多了一枚玉佩，便问她哪儿来的。

丽娘理所应当道：“舜行的，说是朋友一场，送个礼物不过分吧？”

苍苍不解：“就这？”

丽娘补充道：“还问我以后要不要和他去东藜玩，东藜可有意思了。”

“你怎么说？”

“东西可以收，地儿就不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