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五月腊戍

陈得闲挂了电话，烦躁地点了一根烟。

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外面还能隐约传来枪炮的声音。和平饭店已经歇业一个星期，他的一个店员还被流弹伤到在家养伤，之后能不能继续来上班也不一定。

“老板，政府军那边怎么说？”饭店里的厨子看他挂了电话，赶忙问道。

“他们自身难保，能出来解决问题就怪了。”陈得闲冷笑。

自一个月前，道上就传出巴山近来缠绵病榻恐命不久矣的消息，陈得闲还稍稍惊讶了一下，毕竟最后一次见巴山的时候对方看着精神头相当不错，还有心劲儿办生日宴会，不过他也没在意，毕竟这帮瘾君子早就被毒品毁了身体，啥时候突然到极限不行了也算正常。巴山有两个已经长成的孩子，一个已经二十岁的大儿子和一个十九岁不是一个妈生的大闺女，闺女已经被巴山嫁出去了，结婚对象是团结党主席的儿子。按照掸邦以往的传统，要是巴山真不行了，继承人已经这么大了，大概率不会出问题。

关键是，他就是莫名其妙出问题了。

一周前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巴山的大儿子被人狙杀在家。

本就卧病再床的巴山得知这一消息，气的当场吐了两口血，没两天就一命呜呼。

巴山儿子的灵堂刚搭好，工人就继续搭巴山本人的灵堂，刚盖了一半，大女婿和原本的二把手就现场在灵堂上打起来了，子弹直接射穿房顶，到现在父子俩都没下葬。

陈得闲总觉得这事儿一茬接一茬，整个腊戍跟赶集似的乱了起来，他手底下的线人最近也都不敢出门了，生怕那条小道儿没走对有命走进去没命走出来。

陈得闲下到地下室，他在缅甸经营十几年，是道上数得上名号的情报贩子，这几年定居在了和平饭店，盖房子的时候除了地上两层，还花大价钱修了一个地下室——能档手榴弹的那种——地下室除了一个起居室和囤放物资的区域，绝大部分面积都是一列列整齐的保险柜，里面装着的都是他这些年经手的消息，有些随着时间的流逝和“使用情况”现在已经变成了废纸，但有些还是要命的东西。

地下室里有全套的电报设备，消息四通八达，甚至还有一台台式电脑，旁边又是一柜子的硬盘。

陈得闲问正在接收电报的人，“有杀手的消息了吗？”

——这场混乱的催化剂，巴山大儿子的死亡，显而易见是有人刻意设计的，甚至之后二把手和大女婿的争斗，恐怕也在对方的预料之中。

军区，政府，巴山旧部，巴山的二把手，团结党，以及他这样的情报贩子，无数方的势力都在找那个狙杀了巴山大儿子的杀手，然而一周过去了，各方人员还是一无所获，哪怕掸邦如此混乱的地方，能隐藏到这样的程度，陈得闲都得赞叹一句了不起。

“没有。”在整理电报信息的小弟犹豫了一下，给出了另一条消息，“巴山最新的小老婆，就是那个泰国女人，还有巴山集团的仓库钥匙，都失踪了。”

陈得闲微微张大了双眼。

陈得闲对那个女人的映像不深，连她的名字都没记住。

实在是巴山的小老婆太多了，新娶的这个和以往的大体上没什么差别，年轻，美貌，丰腴，长发，巴山的每个老婆都有这几个特点。如果说有什么格外突出的话，就是这个女人看起来跟巴山感情还不错，身上没有那种好多巴山老婆有的，被巴山强抢来的负面情绪。

陈得闲没怎么去探究，他知道那个女人来自泰国一个二三流家族，跟巴山的结合八成是利益联姻，这种事情在东南亚经常发生，女人自己的意见是最不重要的，不过对于这位夫人，哪怕是陈得闲也会稍微佩服一下对方调节情绪的能力很强。

现在看来，人家这哪是情绪调节能力强啊，人家那是欲成大事不拘小节，早就把剧本给安排明白了。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陈得闲心里涌起了一些微妙的预感。

某人大概没有那么乖，一直待在学校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最近有没有人在腊戍见过百里？”陈得闲问道。

手下立刻意会到他老板的意思，出于百里慕和陈老板之间的关那不好不坏的关系，他立刻住脑没敢多想，实事求是道：“没有，近一个月都没有百里先生的消息。”他顿了顿，打了个补丁，“掸北地区内。”

陈得闲“啧”了一声，点头示意明白，转身回了地面。

枪炮声持续到傍晚逐渐平息，外面时不时有军队匆忙的脚步声路过，店员在二楼专门留的窗口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定时给陈得闲汇报一边。

除了这次混乱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之外，一套流程大家都已经非常熟悉了。

直到凌晨，陈得闲正窝在柜台后的躺椅上打瞌睡，被粗暴的敲门声震醒。

守夜的店员迅速操起家伙，躲到掩体后面，警惕的看着门口。

“陈老板在吗？”外面传来男人粗犷的声音，有火光在门口闪烁，应该是来人点着火把，“来个人开门啊！”

没有直接踹门，可以判断暂时没有想撕破脸的意思。

陈得闲站在柜台后，借着柜台的掩护，他手里端着两把微冲。他冲旁边的店员抬了抬下巴，对方咽了口口水，出去开门。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门外乌泱泱的一行人。

为首的男人穿着军装，腰上明晃晃地别着枪，他身后一步站着的士兵手里举着火把，之前能隐约看到的火光就是那里来的。

对方保持着缅甸人民一贯的警惕，没有进门，直接在门口表达了来意。

“我是缅北军区司令手下的副官，司令让我们通知腊戍城内的商铺，城内的反抗军已经被我们缅北军消灭，明天起大家就可以正常营业了。”有着古铜色肤色的男人穿着军装，他脸上带着还算客气的笑容，对着屋子里面的人道。

陈得闲放下手里的武器，从柜台后走出来，与对方维持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抿抿嘴，应下了对方说的话，“感谢司令的帮助，要不是司令，我们还不知道多会才能正常营业呢。”这鬼地方遍地是司令，他都懒得多问一句是哪位。

副官对陈得闲的识趣和马屁相当受用，他接过陈得闲用眼神示意店员递给他的小包，随手掂了掂，脸上的表情更满意了，“那陈老板赶着今天晚上再把店里收拾收拾吧，我们还要赶去通知别的商店，就不打扰了。”

等人走远，陈得闲让众人把店门重新闭好，回到柜台后的躺椅上躺下。

躺了没五分钟，陈得闲霍然起身，在一众店员不解的目光中大步流星地上了楼。

除了二楼固定望风的地方有人值夜，楼上一个人也没有。陈得闲径直走向他的目的地——三楼左拐二号房——推开房门后，陈得闲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

百里慕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脸上是不知真假的睡眼朦胧，“大晚上的你自己不睡觉还打扰别人睡，陈老板你要干嘛？”

陈得闲：“……”

陈得闲深吸一口气：“都是土的衣服裤子别往床上钻，不然之后一个月整个饭店的床单被罩都你负责洗。”

百里慕：“？”

没等百里慕回话，陈得闲重重地合上门，脚步震天地走了。

百里慕：“……”

他掀开被子坐起身，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啧，忘了脱鞋了。”

之前想说啥来着……隔了一天，忘了。

前文有说过，陈老板的柜台非常高，柜台后面空间还大，这不仅仅是柜台，还是掩体（其实不仅高，它还是木头里面还包了钢板）

三楼左拐二号房，当初百里慕住进和平饭店之后陈得闲给他安排的房间，一直没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