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姒怜月和千霜到了月国芙蓉城。

那是一个黄昏，她们刚进城，便被城中的灯火和热闹震惊了。两人在荒野行走了许多天，一下子被热闹包围，都有些受宠若惊。

月国是一个极神奇的国度，也是一个女人的国度。街上售卖的物品中，女人用的占多数。各色胭脂水粉，裙钗珠环，那叫一个丰富，一个琳琅满目，眼花缭乱。

街上女子皆打扮时髦，着装开放。

姒怜月从未想过，原来姑娘家穿裙子可以露着那么大一片胸口，还能露那么大一片背！

除此之外，街道两旁还站着一些揽客的男人，他们多数相貌清秀，身段颀长，脸上带着和煦甚至魅惑的笑容。

姒怜月起初以为那些都是饭店的小二，只是长得清秀些，待她和千霜被几个男人拉进店后，姒怜月终于震惊了。

这不是吃饭的地方，是女人消遣的地方！

她哪里见过这阵仗！

当她看到女客人随意地揽着店里的男人们亲吻时，吓得不敢看。

身旁的千霜比她更甚，她一脸嫌弃，不断地要求姒怜月赶紧离开这种不三不四的地方。

姒怜月暗忖道，这怎么是不三不四的地方，这简直是女人的天堂啊！

不管是姜国，夏国，还是西羌，女人都像男人的附属一样，许多事情，只有男人允许，女人才能做。

像夜晚外出喝酒这种事，更是异想天开。而此时此刻，这店里灯光摇曳，歌声舒缓，还不时有好看的少年及青年穿梭其间，有的摆弄乐器，有的跳舞。不多时，还有几个青年坐到她们旁边，一边热情地给她们倒酒，一边问她们从哪里来。

两人都不想透露自己的来历，皆含糊而过。青年们却不肯放弃，一会猜夏国，一会猜西羌，还有人猜东海岸的风国。

千霜起初比较冷淡，但男人们也非粗俗下 | 流之辈。在一系列的甜言蜜语和酒精灌溉下，她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姒怜月这才发现，千霜看似文雅娴静，实则是个酒鬼。她们在青年们的起哄声中，一杯一杯地喝着，从未这么痛快过。

姒怜月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只知道最后，她和千霜莫名其妙地搂在一起，抱头痛哭。

她一遍又一遍地和她说道：“我终于……终于要见到母亲了！”千霜则一遍又一遍地回应她：“恭喜！”两人又继续哭，哭完又继续喝，喝完再哭。最后，姒怜月昏头昏脑地和千霜说：“等我找到我娘亲，我就把她介绍给你，让她也做你娘亲。”

千霜搂着她，一开始大笑，笑着笑着，又开始哭。

姒怜月站起来的时候，觉得天和地都倒转了。

她分不清上和下，左和右，也分不清哪些是客人，哪些是店里的人。

最后，姒怜月神奇地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她完全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她们旁边的。她跌倒在那人怀里，捏着对方的脸，对千霜道：“姐姐，你快看这个人，他长得……和我朋友……一模一样！”

千霜迷瞪瞪地看着阴沉沉的姜凤离，劝告道：“阿月……月……他……他可能是客人，你快……快放开他……”

姒怜月打量了一会眼前的人，只觉得哪哪都像姜凤离。连脸上留下的伤痕都一致。

她终于确定，对面的人就是姜凤离。

她用力将脑袋转了半圈，问道：“姜凤离，你怎么……怎么也来做……男I妓了，你的修为……没恢复吗？你……你是不是……养不活自己了……才……才走到这一步？”

姜凤离板着脸，一双眼睛快结冰了。

姒怜月笑笑，抬手抚摸着他的脸，安慰道：“没……没关系，我养你！”她说完，“吧唧”在对方脸上亲了几口，又觉得有些不过瘾，便从衣袖里掏出一些碎银子，一股脑塞进对方胸口，道：“你别……别怕……钱……我的钱……都给你。你不会饿死的。”

“阿月……月……月！”千霜跌跌撞撞地过来，试图拉走姒怜月。她拿着酒壶，一边灌，一边说：“他不是……他不是……你错了……这边……”

姒怜月甩开千霜的手，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没错。

“你看他……一生气就像……像谁欠他，头……头顶乌云……简直是……是乌云大王……乌龟大王……王八蛋。”

姜凤离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发疯。

店员都以为她见色起意，骚扰陌生客人，纷纷来劝解。

她像螃蟹一样缠在姜凤离身上，身体使劲往他胸口蹭，头使劲往脖颈间埋。

店员一边和姜凤离道歉，一边设计想把她从姜凤离身上扒下来。为此，他们甚至用上了美男计。可无论店里那位最俊的头牌怎么诱惑她，她都不为所动。

最后，他们也无法了，只能胡编乱造了一通，说姒怜月是个感情失意的可怜人，请他见谅。

姜凤离好脾气地表示没事，并默默地把她给的银子收好，就这么任她抱着，又捏又揉。

店员无奈地看着，十分过意不去，又给他们送了一些水果。

最后，姒怜月终于累了，她窝在姜凤离怀里，像只小猫似地睡了过去。

次日，姒怜月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趴在一个人身上。对方还没醒。

金色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间洒了进来，天空清透光滑，像一面深蓝的镜子。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忙闭上眼睛，一脸惊惶。待她再次睁眼，对方依旧实实在在地躺在她身下。

她心跳如雷，茫然失措，完全不知其所以然。

大约是她的心跳过于猛烈，姜凤离醒来了。他见姒怜月闭着眼睛，睡得正酣甜，便抬起手指，状似不经意地滑过她的发丝和另一侧没压住的脸颊。

姒怜月微微颤动了一下，又迷糊地呢喃两句，换个姿 | 势接着睡。

姜凤离见她没醒，松了一口气。他盯了她一会，见她着实睡得很沉，便松懈了下来。他轻轻转动身体，将她平缓地放到床上。

姒怜月正为如何体面地从他身上爬起来头疼，他却如此善解人意，替她解决了困境。

正当她心中暗喜时，一个柔软的东西轻轻碰了碰她的嘴唇。她身体一紧，手指不自觉地捏紧被子。

他要干什么？

对方又停止了动作，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姒怜月能感觉他的视线在她的脸上逡巡，她真的快憋不住了。

姜凤离见她睡颜沉静，又凑了过去。花瓣一般，清凉柔软。他想停下，又忍不住再次触碰。

姒怜月身体紧绷，内心的惊涛即将冲破拙劣的演技。可无论如何，此刻突然醒来，大家都很尴尬。

她期待他能适可而止，见好即收，可对方却没完没了。

她在海浪上漂浮，被浪花冲刷。

最后，在一阵浪尖，她不自觉地回应了。舌尖相触的一刹，两人都震惊地睁开了眼。

死一般的寂静，死一般的尴尬。

两人对视了许久，许久……姜凤离把心一横，又闭上眼睛。姒怜月再次被拉下深渊，且越陷越深。

太阳高高升起，室内明亮又温馨。时间失去了原本的功能，姒怜月感觉自己漂浮在时空的裂缝中，上下颠倒。鸟鸣声把混沌撕开，姒怜月凭借最后一丝理智从迷思里解脱了出来。

她一把推开姜凤离，快步跑到窗边，拉开柔白色的窗帘。阳光很刺眼，姒怜月几乎睁不开眼。清凉的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眯起眼睛，对月国的好感又增添了一分。她真想永远住在这里。

一双有力的臂膀从背后环住她，姜凤离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蹭了又蹭。

尽管觉得不应该且荒诞，可她依旧结结实实地感受到了那股不该有的柔软、温馨和放松。

窗外不是街道，而是一个花园。阳光金灿灿的，碧草被涂上一层蜜色。姒怜月静静地站着，竟有些舍不得打破眼下的舒适和静谧。

姜凤离伏在她耳边，低沉地唤了一声：“姒怜月。”她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我们就生活在这里吧。”他说道，“不回姜国了，也不回夏国，好吗？”

姒怜月不知为何，竟觉得鼻子有些酸。她说不清这情绪是为何，只能将它归结于一路的艰辛和即将投奔母亲那份喜悦的交织和冲撞。

“如果我母亲不接纳我呢？”她问道。

姜凤离软软地说道：“有我就行了，我陪你还不够吗？”

姒怜月这才清醒了几分，她把姜凤离推开，有些迷惑地说道：“你陪我做什么？”

这下轮到姜凤离不解了。他问道：“这还需要解释吗？”

姒怜月转了转脑子，道：“我不太理解。”

姜凤离把她转过来，面对着他。他认真地看着姒怜月，道：“姒怜月，你当真不明白吗？我对你……”

“对我什么？”她直视着他。

姜凤离顿时感觉自己在与一堵墙沟通，不，他觉得有一堵墙把他和她隔开了。他努力跨越那道墙，问道：“难道你对我就没有一点……感情吗？”

姒怜月瞪大眼睛，觉得见鬼了。

她能对他有什么感情？

姜凤离终于急了，他问道：“既如此，那你刚才为何……为何那样？”

“怎样？”她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正被讨一笔她压根不知情的债务。

“你为何那样投入？”他问道。

姒怜月被呛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因为……因为蛮舒服的。”

“还有呢？”他脸色发青，仿佛被人白 | 嫖了似的。

“没啦。”她老实说道。

他僵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个怪物。

“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的语气终于有些恼火了。他抓着她的肩膀，摇晃着，企望这个动作能为她空空的脑子里注入些什么。

姒怜月想起店里那些消遣玩乐的女子，迟疑道：“是不是……要给钱？”她朝袖子里摸摸，疑惑地发现里面一分钱也没有了。她思忖着，是不是她喝醉后，哪个小白脸给她骗走了，或是她自己弄丢了？

仿佛当头一棒，姜凤离彻底炸了。

他推了她一下，怒斥道：“你有病是吧？”

姒怜月的背脊撞在窗台上，有点疼。

姜凤离“嘭”地冲出房门，接着，“嘭”地一声，他又回来了。

“姒怜月，你真是个……是个……没有心肝的人！你会遭报应的。”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不，是我遭报应了。姒怜月，遇到你是我遭报应了。因为我卑劣无耻，阴险毒辣，所以上天派你来折磨我了。”

姒怜月不理解他为何突然暴怒，却本能地反驳道：“才不是什么上天的缘故，是你自己抓的我，也是你一直强迫我……更是因为你给我下了迷情蛊，我才会对你产生这种该死的依赖，杀不了你！现在你倒是委屈起来了？若是把蛊解了，我想我一分钟也不想看到你！”

姜凤离气得浑身发抖。他第一次意识到，他和她之间一开始就错了，一开始就扭曲了。

他得到的从来都不是真实的她，她也从未真正认识过他。他们的一切都是荒诞的，滑稽的。他的一厢情愿，她偶尔的羞赧和亲近，不经意的依恋和迷失，都是一场浮华的梦。梦的底端是冰冷的岩石和寸草不生的荒原。

他咬牙道：“等我找到解蛊的办法后，咱们再不相干！”说完，头也不回地开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