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再次被敲响，姒怜月怒气冲冲地打开，却发现是千霜。千霜诧异地看着她，指着那个远去的背影道：“你和那个人……昨晚……”
姒怜月忙摆摆手道：“别误会，我们什么也没发生。”
千霜立刻松了一口气，一本正经地说道：“咱们以后可不能这么荒唐了。”
姒怜月好笑地看着千霜，她隐约记得昨夜千霜喝酒那个豪爽劲儿，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酒醒了，人又变成小正经，不，是小古板。
姒怜月邀她入座，给千霜倒了一杯茶。千霜大约以为姜凤离是店里认识的过路客，也没多问，反而对姒怜月道：“咱们已经到月国了，你有你母亲的消息吗？”
姒怜月手里的茶一顿，眉间露出些许愁容。女王陛下常居深宫，她要如何入宫去见她呢？
就算见到了，她会如何看待自己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儿？
她只能摇摇头，对千霜道：“暂时还没。”
千霜道：“那正好，我要去月国都城，你和我一起吧。”
姒怜月这一路都没有过度探听千霜的秘密，千霜也没有打探她的。现在她们安全了，她不由得问道：“姐姐，你到都城，也是要找人吗？”
千霜难得地点点头：“是的。”
“正巧，我也要去都城找人。”
千霜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阿月，你能告诉姐姐，你要找的是什么人吗？”
姒怜月犹豫了片刻，道：“我要找月国的女王陛下，月重雪。”
千霜笑了一下，道：“果然与我猜的一样。”
姒怜月有些诧异，道：“什么？”
千霜放下茶杯，道：“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心中就猜到了几分，你应该是夏国公主，姒怜月吧。”
姒怜月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千霜笑笑：“这一路上都有关于你的传闻，你又说你叫阿月，加上你手里的那根鞭子。我就知道七八分了。”
“你怎么知道鞭子和月国女王有关？”
“因为……”千霜顿了一下，看着她道：“我也要去找她。”
“你……”姒怜月先前其实也猜测过千霜会不会和她母亲有关，现在猜想被证实了，她顿时觉得有些悲哀，她母亲到底有多少散落在外的女儿？怪不得她压根不记得自己。
“这么说，你也是她的孩子？”
千霜淡淡地看着她，道：“你希望是，还是否？”
姒怜月没说话，是和不是有什么关系呢，能改变什么？不过多一个可怜人罢了。
果然，千霜道：“我很小的时候，她就走了。她把我一个人留在那里，把一个烂摊子丢给我。我六岁就继位了。你简直不敢相信，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姒怜月心中一疼，问道：“那你父亲呢？”
千霜道：“我爹爹……不知道。我对他没什么印象了，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他们说他去了很远的地方。”
“那你是？”
千霜道：“我是风国人，叫风九思。你可能没听过风国，那是一个靠海的小国家。”
姒怜月的确对这个国家不熟悉，她问道：“那你怎么跑出来了？”
千霜苦笑了一下，道：“我不是自个跑出来了，我是逃出来了。我没守住那份基业。所以……”
姒怜月想起路上那些迫切想杀死千霜的人，顿时明白了几分。
姒怜月有些心疼地问道：“是哪个国家吞并了风国？”
她阴暗地想道，该不会是姜国吧？毕竟姜国好战又残忍。
千霜摇摇头：“是内部……你知道的，我无所依仗，自然治不住她们。”
姒怜月思考了一会，又问道：“那么，你是见过她的了？”
千霜反应了一下，缓缓道：“见过，我和她生活过几年的。”
姒怜月心中顿时有些酸。她立刻问道：“她是什么样的？”
千霜有些悲哀地看了她一眼，道：“阿月……你别对她抱有任何期待。她比你认识的任何人都冷酷。”
姒怜月心中一凉，道：“是这样吗？”她其实明白的，只是在没亲眼见到之前，总会不切实际地抱着一丝幻想。
千霜点点头：道：“她就像绝壁的风，高山的雪，万古的月。她永远冷冰冰的，谁也无法握紧她。”
被她这么一说，姒怜月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样子了，同时，她的期待值也降低了许多。
“既如此，你还来找她做什么？”姒怜月问道。
千霜脸上露出坚毅的神情，道：“我也只是试一试，她若不愿意，我自然会想别的法子。我绝不会轻易认命。”
姒怜月无言。半晌，她说道：“姐姐，你真坚强。”若是换了她自己，不一定还有命活着。
千霜道：“都是千锤百炼出来的，都是无可奈何的事。”
姒怜月叹了一口气，再也说不出话。与千霜相比，她的遭遇就不算什么了。千霜的心智是那样的坚韧，而她自己……姒怜月觉得自己很脆弱。这种脆弱不是表现在肉 | 体和修为上，而是心智上。她很容易被击败，也很容易放弃。
“没关系，”姒怜月安慰道：“就算她不帮你，我……”姒怜月停住了，她自己又有多大能力呢？
千霜握住她的手，道：“阿月，你的心意我领了，只不过我们都有各自要走的路，谁也指望不上谁，你以后别那么莽撞，万事多留个心眼就是。”
姒怜月点点头。
千霜又道：“你也别妄自菲薄，我这一路听了许多关于你的事。在见到你之前，我总是在想，这些传言真夸张，怎么可能有这样一位姑娘，能把世界搅得这么天翻地覆呢？直到碰见你那一刻，我顿时明白了，世上真有这样的姑娘，这么张扬，这么……”她顿了一下，忽然岔开话头，问道：“你和那个姜国皇子，是什么关系？外面都快把你俩传成苦命鸳鸯了，我怎么没看到他？”
“啊，那个……”姒怜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墨墨迹迹地绞着手指，半天才说道：“其实，你见过他的。”
千霜诧异道：“什么时候？”
姒怜月不知为何，莫名觉得有些尴尬。她不好意思地说道：“就……早上那个人。”
“啊？”
“嗯。”姒怜月不知道她为何这么诧异，是姜凤离有什么不好吗？
“难怪……”
“难怪什么？”
千霜忙摇摇头：“没什么。”
姒怜月道：“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千霜怪异地看着她，迟疑道：“你要听实话吗？”
姒怜月用力地点头。
“我觉得吧……他看起来，不太像个好人，你还是远离他比较好。”
姒怜月勉强地笑道：“是吧，我也觉得，他很坏。”
千霜又道：“只是我个人的偏见罢了，你听听就好。”
“嗯。”
两人忽然无话，姒怜月为了打破沉默，问道：“姐姐有喜欢的人吗？”
千霜风轻云淡地说道：“我不在意这个。”
“哦哦。”姒怜月点点头，忽然从千霜的神态里描摹出了母亲的模样。面对感情，她大约也是这样淡淡的，道：“我不在意这个。”
难怪……
真好，她们都能轻易地看透感情的虚无，放下对情感的执着。只有她自己，永远像个哭泣的小女孩，不停地寻求她们的安慰。
……
月国，月牙城。
街上热闹非凡，人人都往一个方向涌，像一条流淌的河流。姒怜月抓住一位大婶的胳膊，问道：“请问今天有什么活动呢？”
大婶眉毛一挑，夸张地问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今天是曲音公主的成人礼，也是她正式册封皇太女的日子，是百年难见一次的盛会呀！哎呀，你放开我，等会就没好位置了！”大婶把手一甩，消失在人群中。
姒怜月僵在原地，公主，皇太女……这么说，她母亲还有一个女儿。
千霜拉了拉姒怜月的衣袖，神色平静地说道：“去看看吧。”
姒怜月默默地走着，只觉得脚步像挂着铁，很沉重。
她们顺着人流，一路到了城中心最大的广场处，那里早就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广场上矗立着一座宏伟庄重的白色建筑，建筑是开放式的，从四面八方都可以看到上面的情形。
神殿的高台上零零落落地坐了一些人，神殿也布置得庄严肃穆，神圣不可侵犯。
姒怜月和千霜费了老劲，才挤到看台附近。她往上面扫视了一眼，指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问道：“那个是她吗？”
千霜好笑地摇摇头：“她还没出来。”
姒怜月心中又期待又紧张，加上人潮拥挤，她额头开始冒汗。她又想起那个什么曲音公主，问道：“你认识那个曲音吗？”
千霜神色暗了一下，摇摇头。
旁边的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眼前的盛况和人物，讲这个曲音公主是如何美貌，如何受女王陛下的重视和宠爱，如何体贴民意，才干非凡。
姒怜月和千霜听着，谁也不做声。
一人道：“可不是吗？陛下就这么一个公主，自然是千娇万宠的，我听说曲音公主病了，陛下都是没日没夜地守候，直到公主痊愈，陛下才去休息呢。”
“哎，谁说不是呢，要说这母亲对女儿的爱呀，咱们这月国，能比得上陛下的人是少数。”
“要我说，还是曲音公主会投胎。这天大的福气，也不知道几世才修来的。”
姒怜月听着，只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拉扯着，越来越痛。她最后实在忍不住，对周围讨论的人呵斥道：“你们给我闭嘴！”
旁人见她如此凶悍，皆纷纷诧异，道：“哎你这个小姑娘，你哪来的，怎么这样没礼貌？我们讨论公主，与你有什么相干？难道你嫉妒我们公主不成？”
另一人也撇撇嘴，道：“就是嫉妒呗，你看她和公主年龄差不多，样貌也不错，只是咱们公主马上就是皇太女了，而她……像个捡破烂的外乡人。”
周围的人哈哈大笑起来，姒怜月手脚发颤，正要反击，千霜却拉住她的手，道：“别理他们。”
那人道：“我还不屑理你们呢，两个乡里人。”
姒怜月握紧拳头，恨不得给他们来上一拳，人群却忽然热闹起来。有人激奋地喊道：“快看，女王陛下和公主快出来了！”
姒怜月顿时忘了那茬，她努力踮起脚尖，朝神殿高台望去。
那道厚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两排侍女鱼贯而出。终于，在焦急的等待过后，姒怜月看到两个身影在侍从的拥簇下，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