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妙芸还在帝京时，很爱吃宫里御膳房桃汁制成的软糕，又软又滑，又香又甜，每次吃都含着嘴里，不舍得吞下。
此刻的感觉就如那样一般。
李妙芸最后偷偷咬了他的嘴角，才松开他，低下头去。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耳根泛红，不敢和顾循对视。
好在顾循已经松开了对她的束缚，李妙芸一弯腰，从他的臂弯下逃走。
亲就亲了，小时候不也亲过脸？李妙芸自暴自弃地想，还被床榻前的小板凳绊了一下，摔在床边。
顾循被这一声唤回了心神，他匆匆道：“你既然不愿意回答我，那还是去牢房里吃吃苦头吧。”
说罢，三步并作两步地离开了。
李妙芸恼恨地捶了一下柔软的床铺，李妙芸啊李妙芸，你真是自取其辱！
这时候，静秋进来了，仍挂着温和谦恭的笑容，“请李姑娘随奴婢走一趟。”
李妙芸朝她笑了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随着她穿过廊下，往西院走去。
迎面碰上了顾循带着随从兵士走来。
“世子万安。”静秋恭敬地行礼。
李妙芸随之屈了屈身子，也不看他。
“去吧。”顾循说。
他留在原地看着李妙芸离开，见她行走自如，神情才微微放松。
跟在后面的肖岐欲言又止，顾循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好了。”
肖岐顿了顿，拱手道：“末将本不该多嘴，只是听闻这位李姑娘和世子有些渊源，但世子您也知道，今早暗影才送来消息，李姑娘很有可能也掺和进来……”
“你认为我会包庇她吗？”
“岂敢！岂敢！末将只是盼望着李姑娘和这桩事毫不相干，免得世子难过。”
顾循大笑，给了肖岐一拳头，“肖岐啊肖岐，你以前一日话不过三句，现在竟这么油嘴滑舌的？看来是先前把你送去禁军历练，和那帮老油子学坏了！你公事公办就好，我哪里会难过？”
“李姑娘，你的牢房就在这下面了。”
静秋指着前面重兵把守的地方，那里有缺口，可以走到地下。
她微笑介绍，让李妙芸觉得自己要去的地方是天宫香屋。
李妙芸不由笑道：“还是顾循会历练人，要是我的丫头有你一点淡定就好了。”
静秋听到世子的名讳，于是不接话，带着李妙芸下去地牢里。
把手的黑甲兵要搜身，静秋忙道：“这位姑娘我搜过了，你搜我就好了。”
旁边的另外一位黑甲兵忙笑道：“静秋姐姐，你是世子眼前的红人，这是哪里话，请——”
静秋笑道：“世子也说过，规矩不可废，你随意搜我，只是这位姑娘身份贵重，我已经替你们搜救过，不必劳烦你们了。”
二位黑甲兵忙称谢，搜检了静秋后，放行二人。
地牢里阴暗潮湿，压抑恐怖，偶有令人汗毛倒竖的回声，分不清是不是来自地狱恶鬼的低鸣。
每一间牢房里只有三岁小孩那么高，窄如一臂，铁制的生锈的栅栏镶在外面，宛如狗洞。
“姑娘，这里就是你的牢房了。”静秋蹲下身子替她打开那一排栅栏。
李妙芸心中百般接受不了，心里盘算着要是静秋打晕了，自己能逃出去吗？
大概是不能的，外头把守的士兵得有十来个，她防身用的短箭也被顾循摸走了。
“姑娘请吧。”静秋站起身来往内伸手请。
李妙芸余光瞥向她的手，修长白皙，却遒劲有力，应该也是有功夫的。
“多谢。”她认命般地钻了进去，栅栏被锁下，目之所及就只有静秋的腿了。
静秋还朝她行礼后才走的。
他的丫鬟都那么有礼，怎么自己那么可恶呢？
李妙芸毫无办法，在地牢里也分不清白天黑夜，只能闭眼歇息。
牢房的石壁粗粝，靠上去骨头都能磨碎，最后李妙芸只能像条小狗一样，蜷缩起来睡觉。
“她那么乖？不哭也不闹？”顾循摆弄着手中的九连环，问静秋。
静秋已经快要摸不清楚这位主子的脾性，只能简要回答：“李姑娘规规矩矩地跟着奴婢走，牢房狭窄肮脏，李姑娘也只是皱了皱眉，就钻了进去。”
她等了好久都不见下文，微微抬头去看顾循，只见他正一丝不苟地玩着九连环，解开又装回去，又解开，这种小孩子的玩物竟让世子如此着迷？
这时候成鱼进来，禀报：“世子，肖大人和暗影大人回来了。”
“进来。”
静秋忙行礼退下，在门口撞见总是冷着一张脸的肖大人，还有一位带着狰狞面具的高大男子。
她忙行礼避让。世子讲究内外有别，她们作为王府中的奴才，对上世子在军中和朝中的下属，也要格外尊重。
肖岐让那位高大男子先进去，问静秋：“李姑娘关在哪里？”
“回肖大人的话，李姑娘关在西院的地牢里。”见肖岐不解，静秋解释，“东院的地牢里关着李薄和李家那些护卫。”
“你擅自做主的？”
“不敢，只是李家兄妹如仇敌一般，关在同一个地牢里容易生出事端，恐怕更不利。”
“地牢里是一个又一个穴洞，哪里会生出事端？我看是西院的地牢比东院的地牢好太多，你们都在照顾她！”肖岐嘟囔了一声，掀开帘子进去了。
静秋也不生气，她的脸上永远挂着浅浅的一抹微笑。
“静秋，留步。”正当她要离开，成鱼从背后叫住了她，“静秋，你是不是要送晚饭给李姑娘？让我去吧。”
成鱼是自幼就在顾循身边伺候的，自然比静秋这些后来添置的婢女要身份高一些。他既然提出这样的要求，静秋哪里会不答应。
李妙芸在地牢里睡得腰酸背痛，总是做梦。
她梦见了自己的母亲，那个全京城有名的美人，她永远都是那样明艳动人，仿佛是画中走出来的美人。
李妙芸在梦中看见她给小时候的自己梳头。
“顾家那小子，芸儿喜欢吗？”母亲温柔可亲地问。
小妙芸在镜子中看向母亲，天真懵懂地点点头，“我喜欢和他一起玩。”
“芸儿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她亲了亲小妙芸的发顶，“芸儿若是喜欢，这桩婚事便是极好的。若是不喜欢，母亲就帮你回绝了。”
小妙芸回身抱住母亲，奶声奶气，“芸儿谁也不喜欢，芸儿只喜欢母亲，要和母亲永远待在一起。”
“好，母亲也爱芸儿，和我的芸儿永远不分开……”
仅仅过了三年，她的母亲就失踪了，遍寻整个京城，都找不到半点踪迹。
醒来的时候，李妙芸发现自己满脸是泪，她颓丧地坐了起来，望着四处的黑，叹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有声音传来，李妙芸抬头望去，成鱼端着烛台，手里拎着饭盒。
“姑娘，姑娘！我是成鱼，我奉世子之命来给你送晚饭。”
李妙芸初看到成鱼，还十分高兴，听到世子二字，想到现在的境况都是拜他所赐，恼恨地转头，“我不吃这种嗟来之食，把我关在这个狗洞里，还叫你来给我送饭，跟喂狗有什么区别？！”
成鱼急道：“姑奶奶，你千万别这么想！世子他也是秉公行事！你有那么大的嫌疑，世子不把你关起来，也说不过去啊。”
“又不是我杀了那位刺客！你们世子不是手眼通天吗？连谁杀了刺客都查不出来吗？”
“查出来了！查出来了！”成鱼忙道，“姑娘，你受委屈了，世子都知道的。别说世子心疼了，奴才看了也心疼的！”
李妙芸眼睛一转，查出来了？
“我的冤屈终于洗清了——谁杀了刺客？”
成鱼将栅栏打开，哄着李妙芸边听边吃。
“先前，遇刺案发生后，世子就立刻摸清了这位刺客的身份，名唤猎鹰，是一位江湖侠客，武力高强，专做杀人生意。”
“世子从帝京一路追踪猎鹰南下，发现还有另外一股势力也在追踪，而且一直想杀了猎鹰。猎鹰最后也是身死在那帮人手里。”
“世子到了青阳县后，就封锁了整个城，码头不进不出。功夫不负有心人，昨夜有一位人想要潜伏在青阳江，顺水出城，被暗影大人逮住了。经过肖大人的严刑拷打，他确实是杀了猎鹰的凶手！”
李妙芸拣起一根小白菜放在嘴里，“那太好了，既然抓住了凶手，那么青阳城就不用封锁了，这么多日码头不进不出，耽误了多少生意。”
成鱼嘿嘿笑，“姑娘你放心，我们世子是宽厚之人，和青阳县的商行商议好，按着货物多少给那些商客补偿。”
顾循竟然如此豪富，李妙芸在心中暗暗咋舌。
“那既然人都抓住了，你们世子怎么不把我放了！”
成鱼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这事倒也没完。凶手交代，他杀死猎鹰后就逃走了。你也知道，那间破庙里就搜出了一具尸体，是姑娘杀死的李三。猎鹰的尸体去哪了，还是一个谜团！”
李妙芸将口中的饭吞下，立刻没有胃口，“这个谜团与我有何相干？我当时在破庙中射杀李三后就离开了，连猎鹰和凶手的面都撞上。”
李妙芸的眼角已经瞥见男人的靴子了，忽然哽咽道：“他就是寻个理由将我关进来罢了，大概是我叫他不高兴……”
成鱼手忙脚乱道：“姑娘，你别哭，世子不是那样的人，你和世子是多少年的情义在……”
背后有人咳了一声，成鱼转头看见顾循，忙收拾了饭盒，起身行礼，“世子万安”
李妙芸抬头，微黄的烛光下，美人泪光盈盈，再蓬头垢面也难掩动人之姿。
顾循一言不发，向她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