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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沅城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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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游水狐蹑手蹑脚地走后,乌刃睁开了双眼。

他缓慢地眨了眨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天花板,冷声道:“陈拙,把瓦片放回去。”

喀喇一声,漏光之处被复又盖上,夕阳的余光从乌刃面上撤去,闪得他重新闭了闭眼。接着,陈拙从窗子翻了进来,将窗子支起,毫不留情地说道:“你怎么跟个鬼似的,坐在角落睡觉。我方才用光照照,好看你究竟是鬼,还是我认识的人。”

二人分开没过一个时辰,他的心情却似乎又好了起来,语气轻松。无论这是装的抑或真的,乌刃都没领情,冷冷道:“既然你来了,说事情。”

“你那位小属下心思活泛、好奇,在乎事情的经过与原委,有自己的坚持与判断。他这么健全,不是凶鬼也非恶人,为什么要收进暗阁?”陈拙问道。

“我不在意你不久前的情绪失控,没必要与我套近乎。”乌刃却说,“想知道便自己跟去。”

谁知陈拙摇摇头,抬起胳膊伸手,手指几乎戳到乌刃的鼻梁上去,不由分说地道:“你得与我一起去。”

他不由分说地便要抬手将乌刃拽起来,乌刃往后退却,躲过两下,避无可避,方才靠着角落,自己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妥协:“……走。”

二人于县衙屋顶掩了身形,挡住夕阳余光,掀起一片屋瓦向下窥视,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他们来时,殷亦安刚刚出屋,陈拙拍了下乌刃肩膀,二话没说,几步跟了过去。

殷亦安是个又瞎又瘸的老者,但他怎样说也是江湖中人,摸进县衙厨房偷张蒸饼并不费力。

夕阳的余晖越过院墙、踏过阴影,在厨房后门上拂落一片暖色。殷亦安将门推开,久未保养的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他的脚顿了顿,本要将蒸饼塞进嘴中的手也停下,只有嘴仍张着,问道:“你是何人?”

陈拙站在门口,身躯挡住了一片暖阳,投下的阴影格外暗冷。

陈拙道:“鼎鼎大名的殷亦安居然会在这里,我是不是又活见鬼了?”

殷亦安冷笑一声:“我道是谁。陈拙,你小子滚开,光王不会动我,我不怕你。”

说着,他便已然迈步,将要绕过陈拙,向来时的路行去。

“别这么说嘛。”陈拙伸手,夺下殷亦安手里的蒸饼,给自己撕下一半,又把剩余的塞回他的手中。他一边如此做,一边继续说道:“你在太医署教学生的时候,我就处在夹缝当中,你如何能够判断,我不是圣人的人?”

殷亦安捏着手里蒸饼,压根没搭茬,面色不虞、头也不回地走,陈拙也不多讨没趣,捏着蒸饼,几个起落,也回了屋檐之上。

他回来时,乌刃还在原位。陈拙随便咬了一口蒸饼,皱了皱眉,又吐了出来,极轻声地道:“……真难吃……县衙这伙食未免太糟,喂鸟鸟都嫌。”

随即,殷亦安推开门扉,进了屋中。

县衙里连家雀都少,周遭很是安静。乌刃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没动,若非他还睁着双眼,陈拙几乎要以为他已然睡了过去。直到殷亦安提到陈拙与光王有所牵扯,他才动了动眼珠,瞧向一旁微微挑眉的陈拙。

陈拙本来已经想好,若乌刃要问是不是真的,他就打哈哈应付过去;要问对圣人的忠心,他就三言两语以表忠诚;要问光王目的,他就直接扯开关系,否认问题。然而乌刃瞥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什么反应也没有,他反而深吸了口气,被自己憋住。

直至殷亦安道出目的,游水狐应下殷亦安的事情,与潘东一同出去,陈拙才终于问道:“你在想什么?”

“你硬把我带来这里,现在我不得不杀了钟成静。”乌刃道。

“你何必呢,这已经是前朝、先皇之事,虽未喊停,但圣人暂时只是让你监视桓温佘,在必要之时宰了他吧?”陈拙将手往脖子前一横,仍轻声说道。

乌刃的声音僵硬:“任务就是任务。”

“……那我给你一个暂不杀他的理由好了。”

“说。”

“圣人让我做的事要用到他。”陈拙向下一指,“你杀了桐辛元桐知俊不是问题,把钟汀潼也杀了就有些糟糕。让钟家迁入长安是圣人的决断,这可是新任务。他家旧族地有卡拉矿脉,他又是长子,回去之后脱不开关系,已然是个相关人士。够不够?”

“够。”

陈拙摇摇头:“我出生到现在不过二十七年,龙椅上坐的人却已换了四次,谁又能知这第五位究竟如何呢。”

他大着胆子说出这番话,用以试探乌刃,却什么反应也没得来。乌刃道:“既然不杀,你接下来如果没事,我有。”

“你要做什么?”陈拙问。

“找秉烛书生做半尸人的原因。”乌刃道。

“这种小事,何必如此费心?殷亦安就在下面,他是晴梅的朋友,跟着他不就能够知晓?”

“他半日前才刚入城。”乌刃微微叹了口气,“你自己跟吧,我走了。”

说罢,他便将要一个闪身,不见踪影。然而陈拙不吃他这套,抬手一撑,在乌刃抬步之前握住了他的胳膊,道:“等等,我还有问题没问完呢,你就算嫌烦真跑了我也会跟上,你知道我能,所以就别想跑了。”

乌刃微微一僵。

“问。”他道。

“我要问你钟汀潼的事情,不过我们最好先换个地方,我差不多也已不想再这样放轻声音说话了。”陈拙摆摆手,笃定乌刃会跟上来,松开捉住他的手,放轻脚步,寻了县衙刚补好的殓房屋顶站定。

乌刃果然跟上,皱着眉头,显得很不耐烦。

“你知道钟汀潼是个好小子,桐辛元曾与仇崆勾结,手不干净,便也罢了,可桐知俊也是个无辜之人。”

“是。”

“无辜之人、好人,都不应该遇见这种事情。我们所做的一切,最终目的难道不应该正是保护好人吗?在达到这个结果的过程当中毫不留情地杀死挡在路上的好人,这岂非本末倒置、岂非拔本塞源、岂非爱毛反裘?你难道没有疑问吗?”

乌刃道:“看来你在江湖上的所作所为,行的侠、仗的义,并非是装出来的。”

“你应该回答我的问题。”陈拙道,“虽然许久未见,但我在十几年前就与你打过照面,那时候你还不是这副模样。”

夕阳总是走得很快。

落日已完全消隐于地平线下,天边仍余橙黄一片,只是暖烘烘的阳光已消隐无踪,仅余寒冷。陈拙如同晨间盯着塔楼时一般,近乎偏执地盯着乌刃幽绿的双目,重复道:“你应该回答我的问题。”

县衙已点起了檐角与小路上的灯笼,在殓房屋顶可以轻易看到,光亮正在逐渐逼近,再过不久,差役来点殓房附近的灯便会发现乌刃与陈拙两个不速之客,他们毕竟不会隐身,也非透明。这种时候应该应付过去两句,抑或转身便走,将陈拙的疑问留给他自己去解答,反正他的疑问并非只是对于乌刃抱有。

但一瞬之间,忽有诸多话语堆到了乌刃的舌尖,几乎霎时便可倾倒而出。然而他张了张嘴,将喉咙上的旧伤牵动,干哑滞涩的嗓子发疼,歇了歇,他才终于只将四个字眼摘择下来,于垂目转身时抛掷而出:“不要深究。”

“……为什么?”

“因为与你不同,我并不存在,我做出的事情也并不存在。”乌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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