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那个孩子时，林隅心中的疑惑顿时迎刃而解。

奇怪的药在新元99年到常遇手中，如果这真的是她异化的原因，那为什么领域直到现在——107年才爆发？

根据迟安他们的说法，这个领域是大约一周前形成的。

而如果，那些药并没有达到林隅猜测的效果，那这个问题就很好解答了。

高污染值的药片不足以让常遇完全变成异化人，直到某一天她变得虚弱，不足以抵抗这种程度的异化。

直到生育彻底破坏了她本就岌岌可危的身体，这一切才真正走向不可避免的毁灭。

林隅看向阳台角落抱着小孩的常遇。她终于见到了她。

常遇没有变成鼠人，但她蜷缩着，瘦弱、满身脏污，几乎与老鼠无异。

她是这个领域的核心。

林隅犹豫着抬手，准备对她释放明光。

这对常遇或许也算一种解脱。

常遇却开口道：“等……等……”

“听我说……好吗……”

三人沉默着听完了常遇的讲述。

前面与林隅在幻境中看到和猜测的基本一样，直到故事进行到常遇被送进精神病院。

“那个精神病院……真的很特别，”常遇说，“可以说里面所有人包括工作人员、院长都是病人，里面还有一些可以正常交流的异化生物，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还有院长，他总是边打量我边皱眉，他说我的身体和精神都很危险，但他一度治好了我。”

“一度？”林隅重复。

“是的，即使院长只收取极低的费用，他们也不会让我一直待在那里。”常遇继续娓娓道来。

她的“病情”稍微好转后，父母就把她接回了家，然后迫不及待地给她定亲。

这次没出什么差池，因为她看起来已经正常了。

“男方叫石力，我跟他从认识到结婚只花了十天，因为他家没人了，所以是他住进了我家。”

“刚开始我很抗拒这样的婚姻，可后来……”常遇笑了起来，她的脸颤抖着，像覆盖在尸骨上的白皮。

“后来我相信他了，我甚至有点爱他了，因为在那时我能接触到的所有人里，只有他不对我恶言相向。”

“于是我只好把心放在他身上。我只能认为他爱我，他会支持我保护我，没有这份虚假的安慰，我要怎么活下去呢？”

“可后来这种虚假的和平并没有维持下去，对吗？”迟安问。他看着常遇，面色复杂。

常遇点头：“当然了，他就是个懦夫，只知道逃避。”

“他让我生一个‘我们的’孩子，可就在我的孕期，他怕了，跑了。”常遇看着怀中的小孩，无比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而再抬头时，她的神态像个战士。

“他总做着一步登天的美梦，却总在面对现实的残酷时像鸵鸟一样逃避，但我不会像他那样软弱。”

“我的父母只想家里多一个可供驱使的劳力。当他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又有了一个自己的孩子时，他为这份责任感到害怕，他根本不想承担成立家庭，养育后代的责任。所以他跑了。”

“但他也打破了我最后的幻想。他放弃了这个孩子，可我不想放弃，这也是我的孩子，我天然可以孕育自己的孩子。而且，以我当时的身体和月份，无论生还是流产，都得去鬼门关走一遭。那为什么不拼一把呢？”

“当然，我会对她负责，我不会让我的不幸在她身上重演。”常遇一直紧紧抱着孩子。

闻瑾不解地问：“后来呢？你是怎么让她幸免于难的？”谁都可以看出，她怀里那个完全不做防护措施的孩子没有异化。

常遇抬起下巴，像一个凯旋归来的将军。

林隅仿佛看到了日记里她年轻时的样子。

后来，常遇再次找到那个院长，并和他做了个交易。

院长给了她另一瓶花花绿绿的药片，还有一个玉挂坠：“等孩子出生后，把挂坠戴在她身上，这会保护她。而作为回报，我要你保存好这瓶药，直到有人来找它。”

常遇答应了，临走之前，她又问了一个问题：“如果这些都没有发生，我要怎么才能保护好她？”

她知道院长明白她的意思。

她在小时候见过姥姥。姥姥和妈妈一模一样。不，是妈妈和姥姥一模一样。

那她呢，她也会变成那样吗？常遇不敢想象。

院长说：“困苦的环境产生大量负面情绪，而一个发泄口的出现则会激发这些东西。柔弱无力、仰人鼻息的小孩无疑是个极好的发泄口。”

“但痛苦不会因为这种发泄消失，只会传递、增长，直到载体毁灭。”

“其实我愿意相信你能保护好她，你为了她来找我这么危险的人，你为了她冒那么多风险，你一定很爱她。真正的爱能能分辨好坏，你不会让她成为痛苦的载体。”

“而我也不是在为你解惑，我只是肯定、认可了你。”

这天之后，院长就带着他的精神病院走了。

这天之后，常遇带着挂坠和药瓶回到家。和以往每次行动之前一样，她心里做好了完备的计划。

在这个黑暗的地下城区，这栋遍地老鼠的迷宫大楼，这个怨气横生的家里，她要让痛苦在她身上终结。

无数代无数人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生活在这个洞窟里，他们衔尾成环周而复始，撕咬、嚎叫、痛苦，久久不散。

她曾经想跳出去，但到底没能成功，她即将成为痛苦的一环。

没关系，她会毁灭这一切。

她的死亡已经不可避免，但她在苟延残喘时，仍没让来自外界的恶意有一分落到懵懂的孩子身上。

当她的心脏终于停止跳动时，她用手轻轻盖住怀中孩子的双眼。

就这样结束吧，不要看到那些惨状，不要这么早就经历死亡。

让所有不幸就这样停留在我身上，而留给你的只有爱和希望。

带着我的祝福活下去。

最后常遇深吸一口气——虽然她已经不会呼吸了，她说：“从拿到挂坠起，我就在盼望这一天，盼望院长说的人来救走她。”

“而我自己，我最后的愿望只是希望有人能听我说说话，有人能听到我的故事。”

“我曾经想做很多事，也付出了很多，但多数时候我都没成功。就这样。”

林隅藏在头盔下的脸上也有些动容，她点点头：“我理解你。”

常遇终于放松了下来，她把怀里的孩子往前送：“谢谢你……谢谢。”

一路走来都不被理解、不被支持的她，在最后还是高兴于有人能正眼看她曾经的理想。

“她叫春时。”

“常春时。”

林隅接过这个孩子。在领域里待了七天，她已经很瘦弱了，但确实还活着，大概是脖子上那个挂坠起了作用。

常遇张开空荡荡的双手。

“来吧，杀了我。”

“我已经死了。杀了我，你们就可以出去了。”

“我能清醒的时间不多了。杀了我，带她走。”

她笑着说道，神态里带着期待和遗憾。

林隅给了她一个拥抱，在她耳边轻声说：

“放心吧。”

明光穿过她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她腐朽的生命再次死亡，她无知无觉，毫无痛苦。

常遇的身体化做齑粉。

【击杀C级异化生物*1，积分+500。】

【击杀C级异化核心，额外奖励：积分+600。】

【异能“明光”已升级。】

系统的播报声响起。

林隅叹了口气，调试好除污仪摆放在这里。

领域破碎后，其中的大多数污染因子并不会直接消散，而是慢慢像周围扩散，所以要用除污仪吸收污染因子，否则污染扩散，反而害了周围的人。

迟安和闻瑾也开始布置除污仪。一个仪器不够，林隅本来打算让周清皓出几个的，现在倒是不用了。

做好善后工作后，她转身欲走，却被迟安叫住。

“这位朋友，请留步。”

“我们还有事想和你商量。”

果然。林隅毫不意外地转身。

这两人八成也是为那些药片来的，但那些东西已经全被她收入囊中了，他们可不得打她主意吗？

“能在这里相遇，也是一种缘分，大家都为共同的目标而来，不如……”

林隅直接打断了迟安的一堆场面话：“什么缘分，不就是想要我手里的东西？我为什么要给你？给个理由。”

“但能解决这个领域，我们也出了一份力……”闻瑾挠着头说。

“要是没我，你们八百年都到不了这里。”林隅看出了他眼里的心虚，毫不犹豫地拆穿。

虽然她的异能已经耗干，但这两人并不知情，他们也没有战斗型异能，她不怕他们强抢。再说药片本就是她找到的，因此她底气很足。

“那我们开出什么条件，你才肯分出一些？”迟安问道。

“可我好像并不缺什么哦。”林隅回答。她现在满身谜团，拔剑四顾心茫然，确实不知道力要往哪处使。

闻瑾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说：“盛安科技的一个人情，怎么样？”

林隅诧异地挑挑眉，想起对方看不到自己的脸，又说：“盛安科技，你？”她语气里满是怀疑。

“当然。”闻瑾抱起手臂，“盛安是我家的家族企业，现任董事长是我亲妹。现在领域对通讯的干扰已经消失了，你可以上网验证我说的。”

林隅当即打开光环。

闻瑾说的是真的。

她上次听说盛安这个公司是在见周清皓的时候。和遍布各地的自然商会不同，盛安科技深耕陵城这片区域，是这里最大的地头蛇之一。

盛安的人情……确实很有用。

闻瑾把她的思考当成了犹豫，继续推销：“怎么样？没骗你吧，答应这笔交易，以后只要你需要，盛安科技将在能力范围内为你做任何一件事。”

“好，我答应了。”林隅做出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