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真是疯的不轻。”魏煜川怒气腾腾地说了这么一句。
竺彦青可怜巴巴地掀起眼皮看他一眼，继而将头埋得更低。
就这么一眼，魏煜川瞬间弃械投降，把后面的话憋回去了。
魏煜川将圈着竺彦青的胳膊收了收紧，这个动作意味着保护，也庆幸他还好没事。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魏煜川只能顾好以后，他在心底里发誓，既然自己已经来了北境，便绝不再离开他一步。
魏煜川看到队伍里有士兵频频回顾，知道自己方才声音有点大，忙放低声音对竺彦青道：“我...我是担心你，不是斥责，对不起。”
“我知道。”竺彦青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些微笑意。
魏煜川稍微整理了一下情绪，语气柔和道：“后来茶耳给你的那匹马呢？”
“死在昨夜的战场上，被对方的箭射中。”
战场上的主将简直就是行走的活靶子，这一点无可厚非。
“以后还会有更好的。”
眼见地方营地的大门近在咫尺，竺彦青却忍不住犯困，天大的困倦一点点侵蚀着他的意识。
魏煜川圈起来的一小方天地实在温暖安全，在和魏煜川说话时竺彦青就已经疲惫不堪，此刻没人说话，耳边只有踏踏马蹄声和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他脑袋忍不住一下一下点着，小鸡啄米似的。
魏煜川忙将自己的右肩送上前，轻轻抬起竺彦青的下颌，使他向后仰靠在自己肩头。
兵马走入敌营大门，朝晖率三四个坊属早在此等候，同样前来迎接的还有被五花大绑的连度。
朝晖低垂的眼里只看见马蹄迈入，便抱拳道：“恭迎坊、”
“嘘...”
朝晖茫然抬头，见自家坊主竟靠在三皇子怀里睡得香甜。
朝晖顶着一脑门问号眨了眨眼，整个人就那么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呆住了。
整个军队都因竺彦青的睡着而变得安静祥和，唯一没眼力劲儿的是连度，他在看到竺彦青的一瞬间变得异常激动，双手被缚、嘴巴被塞，他就用两条腿艰难地支撑着身体站起朝竺彦青冲过去，嘴里呜呜叫个不停。
活像个有冤无处伸的妇人见着了青天大老爷。
连度被朝晖无情地拽住后领拖走，口中却呜呜叫得更迫切，急得眼眶都红了。
朝晖长得好看，放在连度眼里那就是继竺彦青之后的又一个文弱的小白脸，可惜天生性格冷淡，脑回路清奇，平时无论男女他都要保持一定距离，认为人与人之间但凡有肢体接触，关系指定不一般。
此刻，他只想赶紧逃离有伤风化的此地，视线竭力回避着马上亲密的俩人，用力拖拽连度：“闭嘴！嘴都被堵上了还那么多话。”
魏煜川将视线从连度身上撤回，轻轻拍醒竺彦青。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竺彦青还真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魏煜川活动着有些酸的胳膊，听竺彦青边揉眼睛边讲他的梦：“我梦到咱们找到了郡王，还带着他和父亲汇合了。”
“会的，走吧。”
连度要死不活地低垂着脑袋喘息，门口光线明暗交替闪烁几下——有人进来了。
连度勉强抬起头，看清来者的一瞬间，原本无精打采耷拉着的眼倏然精气神十足，呜呜叫着膝行着往竺彦青身边蹭，被朝晖无情地拽回：“老实点！”
竺彦青径直从他身前路过，没搭理，和魏煜川一左一右落坐上座，坐定，竺彦青才不疾不徐地看向连度，含笑道：“将连将军放开吧。”
连度嘴巴里的布团刚取下，就迫不及待地说了一连串：“我交代我什么都交代！洛错郡王被关在铁牢最里间，现在已经跑了，下落不明，羌落山里有个冶铁厂，他们对里头的铁匠师非打即骂，不给月钱，待人如牲口一般，他们把炼好的铁送去文蜡国，文蜡国有最好的铸铁技术，铸好的兵器、农具、军械四六分，六成里再抽掉三成给霁朝！还有...还有...”
连度惶急垂眸思索一番：“他们把郡王关起来就是为了把反叛的帽子扣在他头上，郡王不从，他们就动用酷刑，魏尧交代过，要是到了最后一刻，郡王还是不肯配合，就不要留他，只是没想到，粮仓和斥候营被烧的那天，郡王趁乱逃了出去。”
他急疾地朝竺彦青膝行两步，就差叩首：“这些都是魏尧那个王八蛋做的，我们、我们都是被逼的！你也知道，我只是他手下一个小小的将领，他才是主帅，军令如山，我们不敢不从，而且...而且...”
他似有犹豫：“他还特地交代过我们，不许将这些事情告诉朝廷，务必要瞒住。”
闻言，竺彦青笑着摇了摇头，讥讽道:“连度啊连度，叛离主帅还真是你一贯的行事作风，这么多年了，竟是一点都不曾变过。”
连度害怕得浑身颤抖:“识…识时务者为俊杰罢了。”
竺彦青冷笑一声没说话。
魏尧再怎么滚蛋，那也是西康国的皇亲国戚，出卖自家财产充盈他国国库，强盛他国军力。
文蜡国也就罢了，两国素来没什么争端，虽难保他日他国掠夺西康时，文蜡难说不掺和一脚，但那也是后话了，这笔账可以慢慢算。
和霁朝可是几代的世仇！！他魏尧怎么敢啊？
这么荒唐的事，任在场谁听了都觉得扎耳朵。
竺彦青对魏尧勾连宵小一事早有预料，却没预料到事态会如此恶劣。
魏煜川气得险些当场暴走：“好一个魏尧。”他语气轻地近乎喃喃，逐字逐句却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
魏煜川阴鸷的目光缓缓转向连度：“你还知道些什么？”
连度被他的目光扎得脑子短暂空白了一瞬，他用力催动这个此刻与他性命安危相关联的器官赶紧重新运作起来，拼了命地想：“还还...还有什么...还有...哦对了！负责运送和搭桥的是金曹椽冯集冯大人。”
牵线搭桥？
竺彦青默念了一遍这四个字，随即自嘲一笑——冯集此人遇事只会大呼小叫，手段低劣得令人发指，压根没什么脑子，是个纯粹的二百五，没想到，倒还挺会讲人情。
真是小瞧了他。
“除了这些呢？”饶是温润如竺彦青，此刻也端不住笑，眼刀如果可以具象化，连度此刻恐怕早已被扎成了筛子。
连度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到了极点，冷汗直往下淌，心脏剧烈跳动，动静大得几乎就要蹦出来。
竺彦青良久不见他做声，于是微笑着垂下眸去，朝晖立刻心领神会，毫不客气地一脚跺在连度后背上，险些把他一口老血给跺出来。
“坊主在问你话呢，聋吗？”朝晖声音不大地说。
连度这才算明白什么叫奸将出恶兵。
朝晖简直就是竺彦青的翻版，同样语音淡淡，温润如春风拂面，但手段又黑又狠。
简直就是魔鬼！
连度的脸被死死压在地上，与地面接触的一侧已经变了形，他口齿不清地将小侯爷饶命、将军饶命、主将饶命...胡乱喊了一通。
竺彦青一言不发，目光始终钉在一点，唇角含笑，朝晖从他脸上撤回目光，再次心领神会地加重了脚上的力道：“回答问题，别说废话！”
连度急喘几下：“真、真的没了，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
竺彦青终于耐心告罄，将身体微微往后靠了靠：“他手下其他几个部将呢？”
魏煜川朝一个小兵吩咐：“去把人带来。”
很快，六个小兵押进三个和连度一样被捆得五花大绑的人进来。
竺彦青正要说什么，一个坊属气喘吁吁地跑来，向竺彦青行了一礼后走到他身边，咬着耳朵道：“坊主，郡王找到了，我们的人护送他在回来的路上，快到大营了，他执意要见你。”
竺彦青点了点头：“知道了。”
竺彦青起身的一瞬和魏煜川目光交汇，魏煜川垂眸移开脸去，表示‘我知道了，去做你的事吧，这里交给我。’
竺彦青走后，魏煜川将视线投向连度，他身体微微前倾，一边手肘横支在大腿上，手指轻轻捻动：“我没有鹤轩那么好的脾气和耐性，你说，他们活，你不说，他们死，明白了吗？”
连度不认识这个新晋的皇室亲贵，看他一直跟在竺彦青身边，以为是竺彦青的什么副将，此刻一听，心中更笃定了猜想。
竺彦青那个笑面虎一走，连度心理压力小了不少，竟还对着魏煜川笑了，很替他着想地说道：“不是我说啊后生，他竺彦青不过是个黄口小儿，想当年我还在他爹麾下的时候，被我欺负得大气都不敢出，你跟着他能有什么出息？不如这样，你放了哥，哥带你走，咱们去文蜡国，那边有我的人接应，咱很快就能东山再起，届时卷土重来，保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怎么样？”
连度一脸期待地看着魏煜川。
不成想，那不知名姓的“小喽啰”，脸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哦？文蜡国还有你们的人呐？”
连度看着他的笑，听着他阴恻恻的语气，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猜想——他可能不是什么小喽啰，但表面上勉强维持着镇定，迟疑着嗯了一声。
魏煜川:“好啊，那后生就感谢前辈的提拔了，麻烦前辈告知后生，咱们的人具体在文蜡国的什么位置？咱们卷土重来的具体计划是什么？卷土重来后，又打算要做什么？”
连度这下子彻底不自信了：“你、你...你不过就是个副将，是竺彦青的一条狗，问这么清楚干什么，把哥放了，跟哥走就是。”
朝晖无语地撇了连度一个白眼：“把你的嘴巴放干净一点！这位是当朝三皇子殿下。”
闻言，连度一双眼倏然圆睁，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当场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