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言壮语是苏绛河说的，事情是林岚女士解决的。

林岚女士当天在成年人的人脉比拼中大获全胜，她领着自家女儿和陆其回家的模样，就像带着两个战利品。

回到家，林岚忍不住问苏绛河：“你喜欢陆其？妈妈很开明的，你要说实话。”

苏绛河翻了个白眼，有些不耐烦地解释：“妈咪，你真的好八卦，男生跟女生走在一起就是谈恋爱了吗？”

“那你总得给我个出手的理由吧，Cool gay你对普通朋友可不是那样的。”林岚加重了“普通”两个字的读音。

“Fine。我跟你坦白，你不许笑我。”苏绛河叹了口气，“我觉得他长得很漂亮，有点像姨姨家上天堂的那个妹妹。”

林岚微张嘴巴，倒是没想过会是这个原因，想起闺蜜家早夭的小姑娘，她虽然没觉得隔壁的小男孩有多像她，林岚还是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我知道了，妈咪不会笑你的。”

“而且我觉得同学的那种针对很没品。”苏绛河耸了耸肩膀，她抬起头好奇地看向母亲，“你们在办公室里后来又讲了什么啊？”

林岚回忆了一番，办公室里那个无法正常控制自体情绪的女人所说的话指向性很明确，无非是有关陆其母亲的职业，牵涉到一些不太正当的那女关系。望着女儿好奇的目光，虽说苏绛河是个意外成熟的酷小孩，可这种事还是让林岚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对于小学生来讲很难明白吗？”

“有点涉及到立场和情感偏向，以及偏见什么的，比单纯地解释好人坏人要难理解。”林岚把女儿抱到沙发上，“不过，既然你有点想保护这个妹妹？弟弟？无所谓啦，我会尽可能地帮助你的，我大概会跟陆其的妈妈谈一谈。”

“是哦，他妈妈从来不去学校接他。”苏绛河张开双臂抱住了林岚，“妈咪，我忽然好爱你。”

“你好功利哦。”林岚抱住了女儿，若有所思地闭上了眼睛。

比起502充满温馨的氛围，503则十分冷寂。

陆其发现玄关弥漫着浓重的香水味，地上散乱的拖鞋也少了一双，母亲大概是去上班了，他很早就明白了，母亲来接他，不会帮忙一起完成手工作业，需要他自己应付老师的要求，忍受同学的排挤与莫名的恶意。

每一天，陆其都在祈祷，或者说和神仙打商量。

如果今天他把饭都吃完了，会不会有同学愿意跟他说话？

如果他不再害怕一个人睡觉，同桌明天能不能不在他“越界”的时候拿纸飞机的尖头戳他？

陆其比任何孩子更早地接受了无神论的现实，不论他多么听话，他的愿望都不曾实现。

这时候，苏绛河出现了，她和自己不一样，她的衣服是班级里最漂亮的，她学习很厉害，老师提的问题都能回答得上来，她的声音很好听，眼睛也很好看……

她会问：“你为什么离我这么远？”

她会勇敢地把骂人的孩子揪出来。

陆其感到恐慌，久在洞穴的人第一次看到日光，都会恐慌。

恐慌日光会不会带来伤害，之后又会恐慌自己是不是还会被抓回洞穴。

幼儿园的时候，也曾有家长见他没有带老师交代的塑料瓶和彩纸，出钱替他买了一份，没过两天，那个阿姨每次见到他都像看到了不好的东西似地，拉着孩子绕过他快步离开。

苏绛河也会这样吗？今天，她的妈妈和张赫的妈妈在办公室里到底说了什么？

陆其放下书包，摊开练习本，却根本没有抄写拼音的专注力。

明天开始，苏绛河还会跟自己说话吗？

怀揣着忐忑的心情，陆其一直没有睡着，早上五点，他听到了门外找钥匙的声音，是他妈妈下班回家了。

然而，预想中的开门声并没有响起，他以为母亲喝多了，刚打算下床给她开门，就听到了另一扇门打开的声响，随后便是交谈的声音。

陆其把耳朵贴在门上，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教育”“不责备”“难处”等词语，没过两分钟，他的母亲变得有些歇斯底里，但她还是顾及颜面，没有大声叫喊，只是低低地嘶吼，时不时漏出尖锐的声音。

与她交谈的多半是苏绛河的妈妈，她很快安抚住了自己的母亲，她的尖锐被抚平成一声泣音。

她们交谈的声音越来越轻，陆其感到不安，只好蹑手蹑脚地走回卧室，十多分钟后，家门被打开了，母亲走进卧室，抱住了陆其的脑袋，几缕被泪水打湿的头发拂过他的面孔。

久违地，陆其听到了那句“宝贝，对不起”。

浓烈的香水味、酒味和烟味混合在一起，难闻得让他想吐，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母亲，只能空洞地说“我会听话的，没关系”。

陆其和苏绛河都不清楚妈妈们到底聊了些什么，只知道林岚女士自此接管了陆其的学习生活。

他们一起上学、回家，一起参加天文兴趣小组，偶尔他们也会在周末一起去天文馆、博物馆或是游乐场。

这是陆其从未想象过的快乐生活，从患得患失到逐渐习惯，他觉得神仙终于回应了自己的期盼，一点点延迟可以忽略不计。

四年间，班级调整了几次座位，长高了的苏绛河被调到了倒数第二排，而陆其则被挪到了第二排。

若说还有什么变化，那就是陆其慢慢被班级里的同学接纳，苏绛河则变得更受欢迎了。

升入五年级的那个暑假，苏绛河代表学校拿下了容城市天文知识竞赛团体二等奖，个人一等奖的荣誉，开学典礼上，她同参赛的同学一起站在大礼堂的讲台边等候接受表彰。

五年级的队列在靠后的位置，好在陆其他们班站在侧边一排，他只要稍稍歪一下脑袋，就能捕捉到她的身影，她穿着胸前绣着校徽的短袖衬衫和墨绿格子的百褶裙，她侧身对着人群，深棕色的长发高高束成一个马尾，露出纤长的脖颈，比起同行者的紧张，她显得十分轻松，甚至可说是毫不在意。

光头校长的讲话似乎与上个学习的没什么区别，高年级学生那一排频频有人打呵欠，渐渐的呵欠传染到了陆其这里，班主任就站在他旁边，陆其低下头揉了揉鼻子把呵欠压了下去，再次抬起头，他发现苏绛河似乎正朝自己这个方向看，她笑了一下，随后用手挡了挡，张大嘴巴打了个呵欠，陆其的嘴角禁不住上扬。

校长总算结束了陈词滥调，让获得荣誉的同学走上讲台，进行曲猛地从音响里蹦出，把昏昏欲睡的学生们吓了一激灵。

就在苏绛河走上台时，六年级的那几排学生中传来一声给偶像应援般的兴奋大喊：“苏绛河！我爱你，苏绛河！”

该男生的班主任从一旁迅速蹿入队伍，一把拧住了提前窜条的男生的耳朵，低吼了两句，男生嬉皮笑脸地保证自己不会再喊，只求老师别挡着他看校花学妹。

站在他身边的同学小声地笑了起来，陆其他们班也有几个女生顺着骚动看过去，叽叽咕咕地讲了两句小话，那个六年级男生算是个风云人物，他从小就练习足球，最近刚入选区足球少年队，还有，他已经换过好几任女朋友了，班里也有女生暗恋他……

从什么时候开始，班级里所说的“谈恋爱”从一种幼稚的欺凌羞辱，变成了孩童企图融入成年人生活的过家家。还记得自己一年级的时候，班上还有男生起哄自己和苏绛河在谈恋爱，苏绛河作为一个能动手绝不动口的女生，暴力镇压了诸多反抗者。

渐渐地，班上就没有人这么说了。奇异的是，他居然会感到失落。

陆其看向六年级那个嬉皮笑脸的男生，烦躁如同海潮一阵又一阵地拍打着他的心脏，讲台上的校长清了清嗓子，继续表彰环节，陆其的目光这才重又落回到苏绛河身上，她皱起的眉头缓慢舒展开，脸上还残余着淡淡的厌恶，这让陆其感到莫名安心。

——是的，她不会喜欢脑子里塞满肌肉的无聊男生。

还没等陆其把六年级的那位“应援”男抛诸脑后，他就在下午的体育课与那家伙有了接触。

下午，苏绛河他们班练习运球过杆，与六年级上体育课的人共用足球场，五六年级的男生们在自主练习的时候练着练着便玩到了一块儿。

陆其有意识地离混在六年级堆里的男生们远一些，在最边上的一根杆子练习，时不时朝苏绛河那里看一眼，她总是那么亮眼。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兴趣班前两天讲起的知识点：星星有金色的、橙色的、蓝宝石色的还有红色的，温度越高，发出的光越接近蓝色，恒星在其生命中期会接近黄色，最终会变成红色。

就是那颗散发着蓝色光芒的星星。

陆其这么想着，苏绛河忽然朝他的方向看过来，她眉眼弯弯，露出了一个笑容。

她的笑容很快收敛起来，并且挑起了一侧的眉毛，她丢下正在运的球，快步跨越半个球场朝自己走来，陆其正疑惑，忽然他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击了他的后背，汗水的气味包裹住自己，一条有力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肩膀，陆其觉得自己就像被人钳制住了。

“嘿，听你们班的人讲，你跟苏绛河关系很好，能不能帮我追……”

话还没说完就被苏绛河打断了，“你在干什么，给我放开他！”

“苏苏学妹，不要这么凶嘛，我也没干什么！”六年级的男生迅速放开陆其，双手举起像是投降，很快又放下，用手肘戳了戳陆其的脊背，揶揄道，“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让我好羡慕啊！”

“他是我弟弟！行了吧，可以滚了没？”苏绛河皱着眉头看向六年级的男生。

“也是哦，怎么会喜欢这种小鸡仔呢？”他的轻声自语飘进了陆其的耳朵。

“好好好，听你的。”高一级的男生双手举起，一边倒退一边冲陆其吊儿郎当地喊道：“嘿，弟弟，你要帮我啊！”

——她不会喜欢满脑子肌肉的笨蛋。

——大概，也不会喜欢我。

作者有话要说：银河宝小时候完全把晏沉当妹妹保护来着……哈哈哈哈

不知道大家什么情况，反正我五六年级的时候就已经有校草啊，谁“正儿八经”跟谁谈恋爱啊，一起出去喝奶茶吃冰淇淋（用一根勺那种）。

我妹妹跟侄女也是高年级班里就有那种绯闻了，她们跟我讲的这种还蛮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