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辞推门走进陆今安的房间，见桌上摆了酒菜，陆今安坐着，江风却抱剑站着，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看到他神色却变了数变。

苏辞坐下来，姿态有几分随意，笑意却不达眼底，“你们邀我前来，似还有话说？”

陆今安给苏辞倒了一杯酒，“不知今日沈兄能否赏脸，小酌一杯。”

苏辞垂眸看向他举着酒杯的手，陆今安的手很稳，哪怕举了这许久，也丝毫不晃，仿似他不接，他就可以一直举着。

苏辞伸手接过，一口饮尽。

陆今安微微一笑，拉江风坐下来一起喝了一杯。

苏辞微微勾唇，“你们有话，但说无妨。”

江风见沈星辞明显的不快，心下难免有几分怅然之感，毕竟当年他们几人快意江湖，何时这般心有芥蒂？

沈星辞心思缜密，而陆今安聪慧过人，二人往往只需一两句话，甚至一个眼神，就能猜到对方的心思，故而侠义盟内大小事务，几乎都是沈星辞授意，陆今安实施。不仅如此，陆今安在盟中武功亦是数一数二，故而没用多久，陆今安在侠义盟已俨然成为沈星辞的左右手，在神鹿山庄有绝对的话语权。

后来沈星辞失踪，宋泊简继任，亦不得不忌惮陆今安在盟中的地位，未敢太过明目张胆打击报复，当年那批对沈星辞忠心耿耿之人，如今全靠陆今安一人替他们谋求安身之地。

陆今安略一思索，方道，“你在什么地方为黄大夫所救？与你娘子相识之后，又可曾问过她的过往？”

苏辞目光微凝，忽地微微一笑，“你还是如当年那般渊图远算，竟这么快就查到了。”

江风一怔，在收到那张字条至今，他一直在心中为苏辞辩解，心想他兴许毫不知情，亦或是被蒙蔽了，故而才会犯下大错。然而他此时的态度，却分明透露了他从头到尾都一清二楚。

他只觉得心中的信仰瞬间崩塌了。

这个人，曾是他心中最艳羡的存在，是他唯一的信念，他努力练剑，只盼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他那样的人。

可是那样的人，却做了他最接受不了的事情。

“你竟娶了魔教妖女为妻！”江风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苏辞陡然沉下脸，望向他的目光凌厉如刀，“她是我娘子，不是什么妖女。若是下次再从你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就莫怪我不顾念兄弟之情。”

那眼神太过锋锐，令江风恍然又见到了当初的沈星辞，莫名就禁了声。

陆今安沉着脸，“沈盟主这是准备为了一个女人，与我们兄弟恩断义绝？”

这一声盟主，是在提醒他的身份。

江风回过神，话里亦带了几分怨怼，“陆大哥为了那些弟兄们，这几年过得十分艰难，你当年甩手就走，何曾体谅他半分？”

“你口中那些弟兄，我为他们出生入死，尽心谋算，他们却未必真心爱重我这个盟主。”苏辞目光冰冷，“沈星辞三年前已经死了！死在他最信任的兄弟手上。”

“你什么意思？”

“我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是因为当年中了剧毒。”

苏辞眼神又恢复沉静，“是我娘子一次次将我从鬼门关拉回来，以命换命替我解毒，我才能苟活到今日。”

江风惊得跳起来，“什么？”

陆今安亦一脸惊诧。

“到底是何人要害你？”江风一掌震碎了身前桌子，桌上酒菜七零八落，一片狼藉，犹不觉得解气，气的团团乱转。

“这几年，我亦一直在不停问这个问题，是何人要害我？我的日常起居饮食，皆是身边信任之人经手。”

“定然就是宋泊简那老匹夫。”江风咬牙骂道。

苏辞摇了摇头，“他未必没有此心，但他却没有机会，除非他买通了我身边的人。”

陆今安道，“倘若他买通了你身边的人，我们不可能一无所觉。”

苏辞凝神看了他一会，忽地苦笑一声，“兴许是我之前太过自负，得罪的人太多，才会糟此一劫，江湖险恶，生死有命，本不该怨天尤人。如今我早已放下过往，只盼能与娘子隐居世外，不问前尘。你们既是我挚交好友，就应该能够体谅我。”

江风心想，若是他忽然身中奇毒，只怕也会对身边所有人失去信任，拼死也要找出真凶，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沈星辞这般豁达。

“难怪你一直未曾联络我们。”江风喃喃道，“不过我们几人一起出生入死，定然不可能对你下毒。”

江风转了一会，又道，“你虽武功未复，但侠义盟上下能人异士众多，总能找到医治之法。这几年你躲起来暗自疗伤，摆明不信任我们几人。”

“那几年病重，一直缠绵床榻，想联系你们亦是有心无力。后来想通了，就觉得不联络也好，你们也不必为我徒增烦恼。”

“可是……可是就算如此，你也不该娶魔教的……人，魔教中人行事乖张狠戾，表面待你不错，谁知道背地里犯下多少杀孽？这些年我们与魔教关系势同水火，你难道不比我们更清楚其中缘由吗？”

苏辞陡然目光沉沉，江风莫名有些脊背发凉。

“我娘子行事如何，我自然一清二楚。你若再胡乱置喙我娘子，不如就此分道扬镳。”

江风也没料到苏辞这般油盐不进，只能又转头去找陆今安求救。

陆今安却没再劝，只道，“你中毒之事，不宜宣扬，我们回去之后，定会细细详查，替你揪出真凶。”

“此事毕竟已过了三年有余，若是查不到也属正常，你不必太过在意。”苏辞目光坦然，竟当真已然放下了。

陆今安微微一怔，叹息道，“你当真变了许多，但如今这般……也挺好的。”

与江风一同从陆今安房里出来之时。苏辞拍了拍他的肩，脸色却带了几分凝重，“四君子中，你的心思最为简单赤诚。但自古人心难测，还是多提防身边之人。”

江风尚想不明白他话中之意，他就已转身关上了房门。

青棠见苏辞脸色有些难看，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了？”

苏辞伸手将她牢牢拥到怀中，叹息了一声，“他们查到你的身份了。”

青棠安抚地反抱住他，“我们并未刻意隐瞒，他们会猜到也是迟早的事。”

“可是，我不喜欢他们说你不好。”苏辞低头去看她，眼里有几分难过。

“相公在意别人的眼光？”青棠笑起来眉眼微弯，故意歪着头打量他，仿似十分吃惊。

“别人如何说我都无所谓，但你那么好，值得世间所有一切。”

青棠扑哧一笑，“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苏辞想起那一句“妖女”，依旧觉得心头发堵，忍不住低头吻住仍在笑的青棠，带了几分迫切之意。

苏辞每次吻她都是温柔缱绻的，这次却带了几分强势固执，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沈星辞，终究体会到了害怕的滋味，害怕再度失去眼前人，害怕不能保护好她。

他想给她世间最好的，却发现自己在最落魄的时候才遇到她，给不了她任何的依靠，就连让世人知道的勇气都没有。

少年最肆意的时光，终究缺了最重要的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