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淮去项目部找汤迪,路过奚虞的工位发现人没在工位上。他放慢脚步,目光滑过,工位的布置很少女的风格。
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可爱的小物件在电脑架前一字排开,左手边有个剔透的浮雕玻璃水杯却被拿来当花瓶,斜插了一枝郁金香。右手边呢还有个小收纳箱,里面叠放着各色各样的饮料外送袋。
大概是走得仓促,角落里的糖果罐都没来得及盖好,苏淮伸手,轻轻一点盖子,合上了。
“苏淮,你找奚虞吗?”
确切感觉到她生活的气息,苏淮没察觉自己的唇角始终漾着笑,被同事一叫,反应过来,收起笑意。
公司架构简单,大都是同龄人,没有分明的上下级观念,工作氛围松弛舒适,同事间都是直呼其名。
同事解释:“她跟着悠卿去厂家那边吵架了。”
“吵架?”
“对啊。ana十五周年的美陈物料色差很严重,厂家知道我们交期紧张,还想让我们将就验收。”同事看了看手机,“哦,吵完了,俩人在回来的路上了。”
和汤迪沟通完工作的事,苏淮回到自己办公室。窗帘半拉着,炽热的阳光折射进来晒在身上,皮肤表层立即一阵灼热。
苏淮将卷帘拉下,站在窗前想了几秒,拿起手机发了条消息。
…
气温连日飙升,气象台发布了黄色高温预警。
工厂的位置不是很好,是在工业区,旁边又倚着一片城中村。她们找不到准确定位,只能把车停在附近,步行寻找。
密密麻麻的居民楼连成一片暗无天日的森林,密集的建筑造就常年阴暗潮湿,阳光似乎成了奢侈品,空气里总有一股泥土腐烂发霉的气味。
走了一圈终于找到工厂,环境和奚虞想象中有些出入。
她以为会是明净整洁的车间,没想到车间是那么的简陋,陈旧的机床,掉了漆设备,满是灰尘和板材废料随意铺散在地上,空气里充斥着一股刺鼻的油漆气味。
奚虞看到了那批完工的陈设,她拿图纸对比后,色差有,但她觉得好像没有设计部说地特别明显,也许是她色彩灵敏度偏低。
奚虞看完实物,一转头就见沈悠卿和负责人在争论。
老陈是个外表憨厚的中年人,正一个劲地赔不是说好话,旁边还站着个垂头丧气的年轻人。
年轻人的模样看着顶多二十出头,一张脸很白,病态的苍白。头发染漂过度,像一堆枯草,泛着毫无生命力的黄色。衣服的款式是当下年轻人最喜欢的风格,只是无论面料抑或版型,走线都极差。
要不是在这里看见他,奚虞会以为他是在城中村那些简陋发廊里的美发学徒。
他们同样的瘦弱,眼里失去热忱,只有面对顾客时才会堆砌出一层虚浮的假笑。
老陈低声下气的态度反衬得沈悠卿咄咄逼人,交涉下来,他们理亏,只好重新加工。
奚虞见他侧头看着一堆成品无奈地叹气,心里非常不舒服。
商议结束,她们出了工厂大门。
奚虞环顾四周,周围不少挂着厂房出租的红色横幅。走了几步,她忽然回头,瞥见老陈工厂门口贴着的水电费催缴单,以及坐在门口光着膀子乘凉的工人。
奚虞想起刚刚的车间里也没有空调,热烘烘的,待了一会儿就一身黏腻。
感觉很不好受。
但她不能说什么,只能一路沉默。
沈悠卿坐上车拿出纸巾轻压额头上的汗,又拿粉饼补了个妆,见奚虞一声不吭,她问:“怎么?中暑了?”
时隔多年,今天重新见识了沈悠卿和人对战的气势,奚虞还是有些吃惊。她从小就不是软弱那一挂,如今,是变得更强。
奚虞头抵着车窗,心不在焉回:“为你越来越彪悍而骄傲。”
沈悠卿嗤了一声,“你日后要是不幸遭遇老公出轨,就需要我这样彪悍的朋友去捶死他!”
“那你以后也遇到了怎么办?你身边都是我们这样的战五渣废柴?”奚虞为她担忧。
“我亲自捶死他!”沈悠卿合上粉饼放回包里,看着一直闷闷不乐的奚虞,直接点破,“心软有时是件坏事,它会变成别人刺向你的利刃。工作上凡是涉及利益,最好就是公事公办,不要带入自己私人情感,会倒大霉的。”
奚虞缓缓点头。
沈悠卿见她没听进去又说:“ana很注重快闪带来的营销效应,所以对工艺要求标准很高。一次失误有可能就断送了后续的合作。”
汽车启动上路,沈悠卿边开车边说:“你这次把物料发给他们家制作,是不是看了老陈的朋友圈?他女儿的病情确实让人很同情,但没人有义务要为他的失误买单。他明知道喷颜错色,没有及时修改还道德绑架让我们验收,何尝不是抱着侥幸心理?”
奚虞摇头又点头,“也不完全是,老陈他们工期一直都很准时,而且报价最低,产品也做得漂亮。我只是觉得,社会很残酷,人活着好累啊......”
两人一路沉默地回到公司。
公司门口,外送员走进走出搬了几大箱子东西进去,前台安琪正忙着点算签收。奚虞和沈悠卿停了下来,看是几大箱咖啡蛋糕和水果,感到好奇。
每周五才是例行下午茶,今天才周二。
“哪个客户送的?”沈悠卿随意拿起一份小蛋糕问。
“苏淮啊。你们看看喜欢哪个口味的,先挑一份。”
沈悠卿瞄了眼,只拿走了一杯冰美式,奚虞也看了看,拿了份缤纷水果杯。
安琪提醒,“奚虞,还有咖啡和小蛋糕呢。”
“我不喝咖啡。”
沈悠卿搭腔:“这孩子蜜罐里长大的,吃不得苦。”
奚虞听着不乐意,趁其不备肘击她,然后迅速跑掉,沈悠卿不是吃亏的主,在后面狂追。
安琪看得直摇头。
苏淮再次经过项目部时,见林智递给奚虞一罐纸盒柠檬茶,奚虞接过喝了几口,停下来和林智在说着什么,又喝几口,又停下说了几句。
苏淮调转方向,去了前台。前台边上放置着没被领走的蛋糕和水果,和仅剩的一杯咖啡。
安琪看他来了,不知道他有什么吩咐。
两人对视片刻,苏淮才开口:“没事了。”
安琪眼里冒出大大的问号。
见他说没事,安琪也再没管他,可人就杵在那没动,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你真没事?”
苏淮看着那杯咖啡问:“有人不喜欢喝咖啡吗?”
“嗯,蜜罐长大的孩子吃不了苦。”安琪原话搬出来开玩笑。
“奚虞吗?”
安琪一个疑惑又奇怪的眼神瞥过去,苏淮旋即转开视线看向别处,欲盖弥彰地用公事的语气说:“那以后都别给她点咖啡,你问她喜欢什么。”末了还说,“其他人也是,众口难调,辛苦你了。”
-
到了周五,上午十一点,奚虞收到安琪的私聊。
安琪:孩子,coffee、tea or me?
fish:?
安琪:你哥得知你吃不了苦,特意交代,问你喜欢什么。
实习几个月,全公司都是她的哥,她的姐。
奚虞想了想回:我的哥加起来,围绕公司半圈。
安琪回了个撒花花的表情。
安琪:你最帅的哥。
安琪一点悬念也不留,直截了当:苏淮。
搭在键盘上的手指瞬时不知道怎么敲击,奚虞斟酌许久,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干脆装忙暂停聊天。
心情就像她现在吃的硬糖,清新的葡萄味的外层慢慢融化,中间是冰凉的汽水夹心,味道出其不意地令人惊喜。
说不意外是假的,说没感觉出来他的小心思也是假的,但她坚定“投我以桃,报之以李”的信念是真的。
你走一步,我走一步,相向奔赴的公平。
林智带着个文件夹走了过来,“你和苏淮确认下图纸,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可以做标书了。”
奚虞接过文件,“好。”
“你上次给我的糖果很好吃,有链接吗?”
“有,我等下发给你。”奚虞将仅剩的糖果都倒了出来,余粮不多,就剩七八颗,奚虞大方地分一半给林智。
林智咧着嘴笑,“这么大方,那我明天请你吃午饭。”
“不用。”
“那请你喝奶茶。”
“不,用。”
“喝柠檬茶?”
林智锲而不舍的这幕被苏淮尽收眼底,准确来说,从分糖果那时他就已经在旁边了。奚虞把空荡荡的玻璃罐子放回原位,一抬眼就看见站在一旁的苏淮。
苏淮也看了过来,很浅地弯下唇角,走了。
回到办公室,苏淮开始修改方案,画面怎么修整都不满意。
思绪总是悄悄逃离,他意识到的时候,揉揉眼睛重新投入工作,但不管用,很快又重新分神。像被风吹起的书页,吹起又落下,落下又被吹起。
苏淮干脆停下工作,仰头舒展肩臂时,隔着办公室的透明玻璃看到奚虞在外面探头探脑。
奚虞见他终于忙完,指了指里面,在询问能不能进去?苏淮点头同意,奚虞带着文件走进去。
“找我?”
奚虞盯着他头顶那一小撮被揪得翘起来的发丝,觉得他有些可爱,“图纸需要你确认。”
苏淮接过文件夹,低头查看图纸细节。
“然后.....”
苏淮抬头。
“诚邀您一起去吃午饭啊。”
奚虞看他嘴角微微上扬,正以为他要答应的时候,他抿平唇线,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