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涌入脑海，苏淮不由失神半晌，奚虞看他神色不对，轻声叫他：“苏淮？”

苏淮的眼睫缓缓动了一下，从曾经的记忆里挣脱出来。

今天的天气出奇的热，风像是都被禁锢起来，人就像置身在蒸笼里，周遭全是湿漉漉的热气。

奚虞觉得他的精神不是很好，又想起他下午时戴了口罩，她问：“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们回去吧？”

“可是我晚饭还没吃呢。”苏淮很浅地弯唇。

“都这时间了，你没吃饭？”奚虞讶异他这么不规律的作息，“那我带你去吃煲仔饭吧。”

她轻车熟路地从人满为患的夜市街道穿梭，走过两条巷子，来到一家很朴素的小餐馆。一般人吃宵夜很少会净吃主食，所以这个时间点会来吃煲仔饭的，通常是下夜班或者上夜班的人。

奚虞踏入店内跟坐在收银台里的老板说了声“hi”，然后直接走到靠窗的桌子坐下。

老板从收银台上抄了本小记事本，耳后夹着支圆珠笔，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他的眼神从奚虞丝滑流转到旁边的苏淮身上喜形于色说：“这是......你男朋友？”

帮衬了那么久，奚虞了解老板向来是个不着调的，而且还喜欢瞎起哄，你越激动他就越来劲，所以奚虞很平静地否认：“不是不是。”

“哦——”老板拉长声音，像是恍然大悟，“还不是男朋友。”

她瞥着老板，“你不要自己瞎转折！”

老板嬉皮笑脸地从耳边取下笔，豪爽放言：“你什么时候带男朋友过来？我到时给你们免单。”

“呵，多谢了。”奚虞尬笑两声，“你有这份心，为什么不能单独给我一个人免单？”

“哈哈，那不行。你来的次数太多了，每次来每次免，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一个窝蛋牛肉走葱，再加个椰子炖竹丝鸡。”老板对奚虞的喜好已经滚瓜烂熟，他问一旁的苏淮，“帅哥你呢？”

苏淮往墙边扫了眼，墙上挂着很多个用红漆手写的白色塑料餐牌，售罄的菜品就会反转挂着。牌上的红漆有些斑驳，和店里装修的一致，看着有些年头。

他只含糊看了眼，就对老板说：“和她一样就行。”

“你嘛......”老板离近打量苏淮气色，心中有谱，“经常熬夜吧？适合吃个北芪淮杞党参鸽子汤，补气养肝。”

苏淮刚想说好，奚虞赶在他前面问：“那又熬夜又用脑喝什么好？”

老板回头看餐牌，“天麻党参杞子炖猪脑，补脑虚的，好东西。”

猪脑......

奚虞和苏淮同时露出些许嫌弃。

老板对他们翻了个不识货的白眼，“那就鸽子汤吧。”

老板下完单走到后厨，隔了一阵，亲自捧着两盅汤又杀了过来。奚虞眯着眼睛直觉不妙，这老板嘴碎得很。

他从邻桌拉来一张凳子，自顾自在两人中间坐下，“帅哥，有女朋友没有？”

苏淮回答：“没有。”

他转头又问奚虞：“有男朋友没有？”

苏淮和老板一起灼灼看她，她没搭腔，两人都莫名其妙地继续看着，似乎非要等她一个回答才能翻篇。

奚虞没好气说：“没有。”似为了挽尊她又接着说，“但追我的人，都快把我家门槛踩烂了。”

“这个不值一提，没有就是没有。”老板一点面子也没给奚虞留，他合掌一拍，“你们看——”

他指着玻璃窗上他们三个人的倒影，奚虞和苏淮顺从地看了过去，“你们俩男才女貌这么登对，不在一起可惜了。”

苏淮被老板的无稽逗笑了，奚虞也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老板，您做煲仔饭多屈才，你应该去做媒人。”

“哎，”老板坐得大马金刀，直接摆手，“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就三代好！”

什么话都让他说了，让别人无话可说。

奚虞习惯了老板这种自来熟又无厘头的风格，但苏淮这人看着很一本正经，奚虞怕他对这种玩笑不适，她说：“他是有点神神化化的，汤要趁热喝才好。”

“好。”苏淮见她拿起勺子埋头喝汤，苏淮也拿起勺子刚舀起一口，老板恰好在苏淮肩上一拍，“年轻人，你得加油。”

苏淮被他突然一拍，勺子里的汤洒了出来，有几滴喷在衣服上。奚虞忙抽了纸巾给他递去，又拿了几张把桌上的汤擦干，手里忙着眼睛却没闲下来，冷泠泠睨了大叔一眼。

“哎呀，不好意思啊。”大叔讪讪收回手。

“没事。”苏淮接过纸巾蹭了蹭衣服上的汤汁，油渍已经渗透面料无法拭去。苏淮始终好脾气，还能顺着老板的话笑着回应，“会加油的。”

老板终于起身走了。

“这老板喜欢开玩笑，我和我弟来的时候，他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奚虞咕哝，“看来这生意还是不够好，把他给闲的。”

苏淮拿勺子拨开浮在汤上的油花，“你经常来这吃饭吗？”

“嗯。以前常来，现在来得少了。”奚虞点头，“我以前在学校附近，这边好吃的很多，那时候很喜欢和同学来这边觅食。”

苏淮随口一接：“从附中过来，确实不远。”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一愣。

奚虞对上他的眼睛，苏淮心念起伏，过往无数次被托词为时机欠佳的退缩达到临界点。

苏淮为难该不该说清楚的时候，奚虞却只字不提，只看了看他，然后沉默地埋下头又继续喝汤。

老板不知什么时候走出去，就在门口和隔壁店主正在闲聊。店里就剩他们两人，四周安静得只有陶瓷碰壁的叮当声响。

终于，奚虞放下勺子。

苏淮也跟着放下，心情谈不上来的复杂，紧张又隐藏期待。

“苏淮，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好像一个......”奚虞想了两秒，“网红......”

心情的复杂转移到脸上，苏淮看着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谁？”

根本没这个人，是奚虞胡诌的，她笑说：“你可能不认识，但是我觉得你们眼睛特别像。”奚虞抽出一张纸巾，展开捏着两角，隔空挡住苏淮眼睛以下的脸。

几秒之后，又将纸巾放下，叠起，放在桌面。

奚虞不问，苏淮便也没机会开口。

-

吃完宵夜，把奚虞送回家，苏淮再回到自己家已经接近十二点。

在楼下的便利店买完水出来，接到了靳越斯打来的电话。他拧开手里的矿泉水不慌不忙地喝了几口，才施施然按下接听。

靳越斯说话的声音合着音乐声一起洋洋洒洒地从听筒传来，“信息也不回，你有那么忙吗？”

“嗯。在吃宵夜。”

“吃什么？”

“煲仔饭，在十五和路。”

“啊，没劲！”话筒里传来靳越斯失望的声音，“你懂不懂女孩子喜欢些什么啊？带人去吃煲仔饭？我服了。”

“我还没找你呢？”苏淮边走边听，把手里的水瓶扔到树下的垃圾桶里。

靳越斯知道苏淮兴师问罪来了，口气依旧没个正经，“我没女朋友就算了，你也没有，这传出去人家真以为我们俩有一腿，为了我的清誉，你赶紧脱单吧。”

苏淮讥笑一声：“你的清誉很值钱吗？”

夜深人静，便利店里的白炽灯在浓稠夜色里特别抢眼。

“你是不是......”靳越斯回到正题，但话又不好说得过于直白，“奚虞她.....”

“奚虞很好。”苏淮兀自接上，“好到......我配不上她。”

“你也很好，别妄自菲薄。”电话那头有人找靳越斯，他只好匆匆结束通话，“好了，先这样吧。”

苏淮很感激，拥有这样无条件地肯定你，信任你，永远偏向着你的朋友。

他推开小区的铁门，走到自家楼下的时候，停了下来。决定给靳越斯打了通电话回去，他那边大概挺忙，苏淮拨了好几通响到忙音都没接听。

诉说欲如潮汐，猛地涌上海岸，又瞬间撤退无痕迹。

苏淮把手机收起，走上楼梯回家。

洗完澡，他肩上搭着条毛巾，随意揉搓着湿发走到阳台，坐在一张老旧的竹藤摇椅上，仰头看了眼如钩的上弦月。

他性子慢热。

别人对他的印象从来都是与安静、沉闷、疏离这等字眼挂钩。

在大学几年，苏淮见识过各种性格的男生追人的方式，有高调激进型、浪漫诗意型还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信仰舔狗型。

这些都是他不擅长的，避免搞砸，苏淮不考虑用他见识过的方式。但按照自己温吞的节奏，似乎也没什么希望。

唉。

苏淮对着月亮一声轻叹。

同一片月光下，静谧的夜晚，虫鸣声此起彼伏。

奚虞洗完澡出来，坐在飘窗边上，本想给黄嘉嘉打了通电话分享今晚她和苏淮这个非正式约会。

她打开聊天界面，看见苏淮头像的时候，觉得礼貌上应该问候一下人家到家了没有？

奚虞打开聊天窗口编辑文字，对方反而先发送了消息过来。

7-11:上弦月。

附带一张天边的月亮。

拍摄的角度比较随意，奚虞都看见照片上端的一小截天花板，但视野开阔，应该是在阳台的位置拍的。

奚虞扭头看向自己窗外，也看见了只露出一半身躯的月亮。

fish：不管阴晴圆缺，我都管它叫月亮。

7-11：还没睡？

如果这句话是别人问，奚虞肯定会吐槽问地废话，睡了还能回你信息？

但这个人是苏淮，又另当别论了，人总有自己的一套双标标准。

他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句话废话，自嘲回复。

7-11：请忽略我这句废话。

7-11：应该是挺晚了，早点休息，晚安。

奚虞回了个倒头就睡的兔子表情包，然后联系黄嘉嘉。

只听了个开场就非常激动，黄嘉嘉嫌电话说得不够尽兴，穿着睡衣直接从家里跑过来。

“苏淮就是关节炎？”

奚虞合着眼睛说：“怎么可能？我只是说觉得他们长得很像。”

黄嘉嘉撑开奚虞的眼皮，“你就爱这一挂的，不长得像怎么会被你看上？不过有点奇怪，他怎么会知道你以前读附中？”

奚虞拍掉她的手，“十五和路附近的高中有很多吗？”

“不多，也就七八所而已。”

“有这么多？那他是蒙地挺准？大概是我身上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知书明理，博学笃行的气质太过于明显。”

无耻，连校训都能搬出来自夸。但黄嘉嘉懒得嘲讽她，“这是个信号，他对你不挺有意思？你可以乘胜追击了。”

“他对我释放信号，我就要乘势而上吗？那我也可以给他释放好感信号，让他趁热打铁。”

黄嘉嘉扯了把被子盖好，“追求爱情，男女平等，有时候女方主动一些，也没什么。”

奚虞认同，但不完全认同，“那他释放一下信号想我就要屁颠屁颠追求示好吗？那他也太坐享其成了吧？真正的平等，不应该只靠一个人在付出。他主动，不代表他喜欢我，他要是不主动，那肯定就不喜欢，我还贴过去干嘛？”

“你说得也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