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越斯见苏淮已经往回走，鬼鬼祟祟地起身先走一步，歌曲的旋律也刚好停了下来，一曲结束。

苏淮不知道靳越斯偷偷来过，他正要坐下，奚虞就猛地站起。

为了给留下他言出必行的好印象，奚虞说到做到，“歌听完了，我要回家了。”

苏淮脱口而出，“那我送你。”

奚虞脑里闪过他那辆线条流畅棱角锐利的摩托车，给人轻轻一拧油门就能飞出几里地的既视感很重。蓬勃的悸动正在和童年阴影抗衡，战况难分难解，所以她很纠结。

苏淮见她没答话，微微靠近，正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说得极其认真，显得十分诚恳，“不行吗？”

在他的注视下，奚虞知道胜负已分。她笑着应了句：“好啊。”

奚虞笑起来时，眼睛会被挤成月牙型，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笑容极具感染力。像驱散阴霾的一束阳光，让人心情变好起来。

苏淮原本觉得今天糟糕透了，但现在觉得好像也不是太糟糕。

他们一前一后穿过舞池往大门走，靳越斯正在卡座里和人聊天，分出心来对着他们举起手中的酒杯，奚虞边走对他挥挥手，苏淮也抬下了手示意告辞。

去到停车场奚虞才发现他今天开的是轿车，瞬间如释负重。苏淮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替奚虞省去了应该坐在哪个位置的纠结。

奚虞坐上车系好安全带，腿脚并拢坐得非常端正，眼神也不敢四处飘荡，死死盯着挡风玻璃，整个人显得很局促。

苏淮打开导航问：“你家住哪？”

“御景湾畔。”

车子驶出出口开上马路，夜色沉沉，月光柔和，远处没有楼体亮化加持的高楼，在漆黑夜幕中只剩下个灰蒙蒙的轮廓。

苏淮专注着路况，两人都没说话，车厢内非常安静，静得连冷气流淌出来的声音都显得异常清晰。

苏淮的手轻握着方向盘，他的指节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泛着淡粉色，手上的每寸骨骼都非常精致。

奚虞节制的眼神失守了，时不时就要瞥一眼他握方向盘的手。她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手控。

“听歌吗？”

苏淮的声音让她迅速切断注视他双手的目光，她有些慌乱地应了声，“好。”

苏淮打开歌单，指尖在中控屏点触了几下忽地停顿。他在犹豫该不该播自己的歌单？她会不会觉得自己的这些歌很没品味？

前段时间，他在茶水间听见了一群女同事在聊天。其中一个正在吐槽她一个挺有好感的追求者，因为他的歌单瞬间下头，觉得他品味太差了。

苏淮索性问：“你想听什么？”

奚虞见他已经打开歌单却不播放，让人有种抓腮挠耳的期待，她很好奇他的偏好到底是什么。

“听你的歌单可以吗？”

“嗯。”苏淮深吸口气，随机播放一首。

I'm not really sure of the words to say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If only you knew that i feel this way

如果你能明白我此时的感受这该多好

I wanna give my heart to you

我想把我的心给你

Show me the way that you want me to

让你随心所欲

……

满车厢都是轻缓悠闲的旋律，让奚虞意识到今天是个不错的假日，她原以为今天会过得糟心透了。

黄灯闪烁几秒跳成红灯，在等待的间隙里，苏淮不经意看见马路上方的指路牌。

十五和路。

其实他住的地方离十五和路不远，对这个路名早已见怪不怪。

可自从上次听奚虞绘声绘色地描述后，每次看到这个路牌总能联想到，那街上两边的店铺鳞次栉比，空气里有炭炉鸡煲的浓香扑鼻而来，大排档高温爆炒的镬气飘浮，整条街充满了烟火气息。

苏淮看着正在读秒的红灯说：“十五和路。”

奚虞也看了眼路牌。

苏淮又说：“前面就是十五和路，你想吃点东西吗？”

奚虞揶揄他：“你刚刚是不是说时间不早了？”

苏淮动动唇却说不出话来，他实在是搬石头砸自己脚。

奚虞话锋一转：“很明显你不太了解年轻人，其实这个点吃宵夜刚刚好，那我们去吃宵夜吧。”

绿灯终于亮了。

奚虞催促他：“绿灯了，绿灯了。”

十点半。

苏淮停好车，和奚虞走上人行天桥，天桥下就是十五和路，觅食的人群早已挤满了整条路，街上两边的店铺都把餐桌和塑料椅子摆到人行道上。

苏淮有些困乏地捏捏眉心。他傍晚从滨江路回到家就开始画图，一旦认真投入连晚饭都忘了吃。直到手机遭到靳越斯的狂轰，听见他神秘兮兮地说有个惊喜要给自己，他这才撩笔，半信半疑地去了一趟酒吧。

奚虞感慨：“做设计师很累吧？”

“每个行业都不轻松。”

“我听周婷说，有个同行前辈因为长期加班，三十岁就满头白发，看起来比爸爸辈还老。”奚虞下意识看了眼他的鬓边。

苏淮见她端详着自己，俯下身凑近了些，“这样看，会不会清楚些？”

刘海奚虞对上他的视线心里一阵兵荒马乱，但她仍梗着脖子强作镇定地同他对视，即使心跳如擂，脸上也不能彰显退缩，她还颇认真地点评了几句，“看清楚了，很帅气，一点也不老。”

她的狗头军师周婷说过，撩人嘛，还是和放风筝一个道理。你拉一下他扯一下，线和风筝要互相牵制，才能保持平衡。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听一个单身狗的风筝理论。

苏淮敛了敛眉目，站直了回去，“走吧。”

下了天桥，人行道上被桌椅食客占了一半，另一小半又被觅食的行人挤得满满当当。

燥热的风，喧嚣的夜市。

“今天挺热的，肥妈是吃不成了。陈记吃完又一身油烟味，坐在外面估计好点......”苏淮在众多招牌上扫视而过，嘴里碎碎念着，“哦，没位了。那只能去吃煲仔饭了？”

奚虞有些讶异他居然能记得这么清楚，赞叹道：“你记忆力真好。”

苏淮也不谦虚，“还不错。”他反问，“你呢？”

奚虞随意一答：“我啊，一般。近期甚至还有些内存不够的迹象。”

苏淮很想问她，还记不记得五年前他们其实已经见过？

以前的他奔波于学业和生存的夹缝里，手头拮据是他的生活常态。苏淮曾无数次想回去湖城一趟陪陪外婆，但来回路费却让他犹豫了。

每当外婆打电话给他问候近况时，苏淮总用“下次一定回去看您”做承诺收尾。

他的人生还有很长，有很多个“下一次”，可是他的外婆却没太多时间去等他每一个失约的“下一次”。

那年夏天，靳越斯一时兴起，心血来潮要去街头卖艺。苏淮并没时间参与，但是他们少了个主唱，靳越斯和舍友好说歹说，死缠烂打，苏淮只能被迫无奈地答应了。

从奶茶店辞职后，苏淮再也没见过奚虞。他很快又找到另一份兼职，依旧是某所中学附近的茶饮店。

他空闲时，看着店外穿着和附中相似的蓝白色校服的学生走过，常常走神。他知道他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直到暑假，和她在滨江路重遇。那是时隔一个月，且脱离附中范围之外的第一次偶遇。

苏淮惊喜交集，但很快又被自卑湮没。

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这么不光鲜地在她面前出现？

他也想跟其他年轻人一样无忧无虑地社交。而不是现在这样一脸疲态，像个漏了气仍悬在半空，不甘却又无法改变的气球一样，这种无力感让他更加沮丧。

苏淮记得，他们当时并不是天天去滨江路的，但每一次她都会在场。他知道奚虞是在认出他之后，每天特意过来这边的。她大概是打听过他变相辞退的原因，出于内疚，以另一种形式把他赔付给店里的钱补偿给他。

靳越斯等人打趣这姑娘明显就是冲他来的，不断怂恿他去跟人家搭讪。

他没有勇气。她看起来那么明朗美好，像一束光照得他的不堪无所遁形。

一伙人见他迟迟不敢搭讪，就胡乱给她起个了个外号。每次奚虞一来，几个人情绪总特别高涨。可能是这种激动吓到她，她每次丢下钱之后就迅速逃开。

因为她，让苏淮在这个夏天里突然攒到一笔钱，让他终于有机会回去湖城。

苏淮回去得很偶然，而外婆去世得也毫无预兆，一切似乎冥冥中注定好。在他的回去的第六天，外婆安详地走完这一生的旅途。

葬礼上人人都感叹外婆是个有福气的，多少老人临终被病痛折磨不堪，而她却自己洗漱得干干净净，吃了自己最喜欢的杏仁露，卧室摆放着一束苏淮刚换上的百合花，在宁静有风的夏夜里从此长眠不醒。

可当亲友们看到安静跪在一旁角落沉默不语的苏淮时，那句有福气瞬间就成了一种讽刺打在他的脸上，滚烫又刺痛。

亲友们神色慌张尴尬，苏淮低敛眉目，一言不发。

碰上他爸这样的女婿，哪来的有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