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

谈容心里“咯噔”一下。瞬间知道他刚才是在做什么了。所以接下来才该是秋后算账了。失策了。

她垂下头去，这才有了点自知理亏的模样，更是无颜面对，姿态甚是温顺。

同刚才那说起话来振振有词，便是无理也要辩三分的时候是天壤之别。

“如今这金丹是怎么来的，你再清楚不过。”

持续心虚。

“以你眼下修为，还远撑不起它的时候，可连你自己都不上心……难道还指望为师三五不时过来提醒？这般不知节制，涸泽而渔，有朝一日金丹破裂，再让你成了个凡人，也不必来找我了。”

“……”谈容闭紧了嘴巴，一句话也没敢反驳。

要是别人，什么都好说，可唯独师父，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不过吧，闻岓口中提到的“金丹”，并非大多人认识到的那个金丹。

这么说吧。谈容如今身处金丹期不错，这是金丹，但她腹中也实实在在就放着一颗金丹。

这一颗对她来说，才是修为的本源。无论她是金丹期也好，往后进了元婴也罢，她丹田里头永远会睡着这么一颗金色的圆丹。

她无灵根，这东西正是闻岓用其本命法宝，一件神器改炼出来的。是用来代替根骨，承灵气化灵力的宝贝。

虚缈峰外他人所言，纷乱芜杂，真假难辨。但误打误撞也确实说中过。

谈容要是从一开始就没被闻岓遇到，没那好命被他带回来，没被他收作弟子……这辈子想来是与修行毫无缘分的。不仅如此，如今说不定早成了无名河边骨，又怎会有今日这个……张狂得很的谈容？

闻岓之所以敲打她也并非是不舍这金丹。

他所言，句句都有理可循。

纵然金丹原身为神器，但毕竟现在的主人不过就是只有金丹期修为的谈容，随她修为变幻，而并不能全然显现出它作为往昔作为神器时的万分之一本事。而她这心比天高的，往日也没少阳奉阴违，去放纵开来肆无忌惮吸收灵气，往往就容易过火，几次险些把自己性命都搭上——

现在的她，若金丹碎在体内，玉石俱焚是少不了的了。当然，另一方面，就算只是一条小裂缝，也足够让她痛苦了。

记吃不记打——

他怎么放心得下？

只因为熬过去金丹碎裂的疼痛，就可迎来修为大增的甜头，她是一次比一次更过分，全然忘了最初给吓得掉下过几滴眼泪，哭唧唧跑到他跟前抱着大腿撒娇的，不堪回首的时候了，不见棺材不落泪。

闻岓早看透了她。这人只知精进修为而疯狂在死亡边缘试探。

“这滋味应当不会多好受，可为何即便如此，你也不长记性？”他说着，也不见多少变化了表情，让人只能从这只言片语中，去体会其谆谆教诲之心。

尽量吧……

反正听的人也就她一个，谈容毕竟在他身边长大，总归是听的出来的。

何况在这件事上……三番五次，的确是她做的不对。

因为这一声认错倒也干脆，“徒儿知错了。”

看着……也诚恳。

只是……

“不必了。”

他却临头一盆冷水浇下头。

态度诚恳又如何？她永远是这样，认错时态度好得很，转头便忘干净了，明知故犯，屡教不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闻岓还能不清楚？

若真是得了教训，便不会隔三差五就作死一次……但……

确实是个修行的好苗子。只是这一点，就能让他对许多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这还是他自己带大的弟子，到底是舍不得责罚。

眼中微微流露出无奈的意思来。

不过就是，同样寡淡地比云，比雾，还要让人看不见摸不着。

“过来吧。”他说。

他想，不管怎样，也不能放任不管，眼睁睁看她真把自己作死。

谈容还不知道自己已然逃过一劫，但心里也是有点感觉的，看他说这话，便隐隐感觉好像已经没事儿了。

在跟上去的同时，道了句，“去哪儿？”带了点希冀——可别是要罚她。

她不要去泡寒潭！光是现在这么想起来，就连牙根儿都发抖。谈容跟在后头默默想着。

“不过……”闻岓没回头，声音听来依旧有些冷，“终归是同门师兄弟，注意分寸，莫要太过。”

但这话听来……可不就是十足的偏心么？虽然这脸上看不出来。

“好的！”谈容几乎是想都不想就回答了，然后才觉得自己未免将逃过一劫的喜悦展现得太过明显了，忙端正了态度，压低声音道，“徒儿谨遵师父教诲。”

好像这样就能让人以为她其实本质上是个相当稳重的人似的。

都是假象。

闻岓懒得揪她这点不痛不痒的错，补充了句，“好歹不要闹出人命来。”

“您且安心，徒儿还从没闹出过人命。”她一笑，跟做了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似的，这是值得骄傲的事吗，“而且也从不伤人根本，大多都是皮外伤，不碍事的。”

碍不碍事，似乎也不该是她来说的。

才得了乖就卖便宜，果然是转眼就将自己刚才唯恐遭骂的忐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心中有数便好了。”闻岓脚下看似缓缓，却几步就走出老远，非要谈容运气跟上不得，声音也渺渺飘来，“除却金丹，为师也刚好有些话同你说。”

“是，师父！”谈容在他背后笑得，灿烂得跟小孩儿似的，既没了刚才的怂哒哒，也没了执剑时好似要将天都给捅破的霸气。

看来天真……如果彻底忘了她刚才怎么把一群人修理得服服帖帖了的话。

谈容自有记忆以来就跟在乞丐身边了。

后来乞丐死了，她就一个人过活……无父无母的四五岁孩子么，定是过不上什么好日子。食不果腹，衣衫破烂是日常，被人欺负也是日常。

而那段旁人看来也该是不堪回首的日子，是闻岓将她拉出来的。

不必再提心吊胆，不必饥肠辘辘，不必将脸皮放在地上任人踩踏，不必被人欺侮大骂。

他予她住处，让她衣食无忧，给她姓名……他甚至予她功夫，教授术法……还给了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宝贝。

如此便等同于再生父母，何况还是比所有她短暂生命里接触过的人都要好，都要温柔的那一个……他是恩人，也是这世上待她最好的师父。

因此有她活一日，皆该是报恩时。

便是他要她送命去。谈容想，她恐怕也只会坦然去送。

这条命若是没遇上他，也只会是世间浑浑噩噩一条孤魂。既然为他所救才有了根，今时今日也皆拜他赐，那自然是他要她怎样都可以，即便是死。

况且她也全然信他。信他不可能会伤害自己。

所以当闻岓提到让她参加这次异界山历练，谈容也是不假思索就应承下来了。

“你答应地倒干脆。”闻岓松开她手，淡淡道。

谈容没了腹中绞痛折磨，笑容看来更真心了几分，转眼又记不起来刚才痛的时候有多痛了，“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你不怕？”

“不怕。”她说道：“师父要我去，自有师父的考量。至于您要想让我知道，还是不要让我知道，都无所谓。反正只要您说了，我都会去做。”

师父又不会害她。

“但此次历练可不同以往。你听清是去哪儿了？”

“听到了啊。您说的，异界山嘛。”

“你知那是何处？”

“去……自然是没去过。但异界山大名鼎鼎，旁人闲言碎语不少，总归是听到过的。”不论是山上，还是山下，都有人说，“听闻是秘境，里头藏有秘宝，好像还挺了不得的。不过也都是传闻，是真是假，便不得而知了。”

闻岓云淡风轻说出句能让她喜上眉梢的话来，“确实是藏着不少宝贝。”

那谈容嘴就咧得更开了，这还不让人开心？

“这岂不更好？我就知道，师父对我最好了！”

“师父，师父，那是不是，是不是上古大能陨落或升仙后留下的宝贝也在里头？或是有什么世人听都没听过的，或是求而不得的神器？”她叽叽喳喳开了，“那岂不是，我若真走了运，就要一骑绝尘而去了？刚好徒儿在金丹初期也停滞许久了，若能趁此机会一举突破便好了。”

不管什么时候，脑子里也还是撇不开修行、修行、修行。

但这也并非是在投他所好——她的确满脑子都是修行，光是想到找到宝贝，从此走上人生巅峰，脸上笑意都冒着傻气。

这模样可不能轻易给外人看见。

闻岓接着就给她降温了，“你当异界山只是一座山不成？能让你这么容易就找到宝贝？”

“不是吗？”她自我怀疑着问出口。

和天同山一样……不都是“山”么。撑死也就是有多几座山头。不是？

这时候抬起头来求证的模样，才是真真正正的傻气十足，将她实质上就是个没见过太多世面的小姑娘的本质暴露无遗。

“那儿是整片的大陆，有高山河流，也有广袤平原，‘异界山’充其量只是个名号。而那里面不仅有机遇有宝贝，更多的还是危险，会发生什么，遇见什么都未可知。你过去还是先紧着自己这条命吧。”

“是……”谈容虚心认了。但心里未必就真定下来了。

她还能有不争强好胜的时候？去了，可没人管得了了。

闻岓看她也只能看到一个乖巧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