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容走在前头，用自己这张脸作此处通关文牒、令牌，门口左右两个官兵不敢阻拦，更是不敢多看她一眼，这么就放他们进去了。

院中，聚气阵中，晒着太阳，看来呆怔的寥寥几人。未有女子。

这样也算是有所好转？谈容看到第一眼便疑惑了。上前抄起对方手腕，搭上脉搏。

识沂看了眼，视线就又转到她身上去了，思忖着谁也不知道的什么。

只能说确实比先前好一些。

可这人也还是不怎么动弹，眼珠子木愣愣在眼眶里打转似乎就是他对于“有人来”这事儿的最大反应。他们无一不是坐在椅子上，明明都是青春正好的脸，却如行将就木般，仅嘴唇翕动着，不时从喉咙里发出磕磕咔咔的声响——就算有意去听，也完全听不懂。

这些甚至都不能被称作是“话”。

“竟还真能被你们弄回点意识来。”识沂凑在一旁闲话道。

谈容蓦然想到了什么，转念，突然挑起视线来看着他，“你来？”

“什么？”

识沂坦坦荡荡看回来，像是真不知道她说的什么。

可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呢？

——当然是假的。

谈容让出位置来，“你来看看，这人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

嘴角翘起来些，他就算是真不知道她现在想的什么，也未必猜不到她是怀着别的心思……并非多好的心思。

“还是免了吧。”

“不过就是探下识海——对你而言应当是信手拈来！”

嘭！

她那手抓住了今日在他手中依旧是过着扇面不见天日的折扇。

而她抓住的地方，原本应该是他手所在之处。虽然谈容出手是猝不及防，但识沂躲闪地也是及时。

“你这是要做什么？”而他笑着，似乎云淡风轻。

谈容也笑出来，接着就上了另一只手，虚握成爪，朝还握着扇柄的他的手去。

她的目的在此时暴露无遗——就是要找他不痛快来了。他不可能看不出来。

要么放弃了这把被她握住一半的扇子，要么在这儿犹犹豫豫的功夫就被她抓住——她是如此笃定的。

但好像忘记了一个可以说是相当“残忍”的事实。

他修为，远在她之上——远在。

识沂只是，抓着扇子，微晃了下手而已。

扇柄也就是在她手中晃动了这么点距离，虎口、手指、掌心……霎时麻了，如遭击打一般钝痛，每一寸肌肤都密密麻麻爬上了疼痛。惹她吃疼，瞬间撒了手。

而另一只手也没能如她所愿抓住人，被他紧跟着上来的扇子敲一下，虽比不得那只手疼，也一下给敲没了气焰，谈容猝不及防没憋住嘴里“嗷呜”一声，两只妄想从老虎嘴边拔胡须的爪子都收回来了。

这一出，是技不如人，偷鸡不成蚀把米。

可恶！

谈容不高不兴，既麻又痒又痛的手揣在身前搓了几下，心不甘情不愿腹诽几句。但说实话也不是看不出来他多少有留几分情面的，没真下狠手——不然这疼痛也不能立刻平静下去。更没见血。

“好端端的，谁让你这样不听话？”他笑道。

这什么高高在上的，仿佛她长辈似的语气？

她可不记得什么时候把他当作长辈了。气呼呼的，谈容也不回话。

“应当不算疼吧？”

谈容正懊恼于自己就不该放松警惕，和这么一个至今不知根不知底的人面前自负，就听他这话在耳边响起，骤然靠近过来。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呢，手背就被温凉满覆。

“你不是不怕疼的么？”

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不由分说闯进她的领域，一下子扰了她周身气场。下意识地，心中一紧。连带着呼吸也滞了那一瞬。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她主动去抓他没抓住，竟还是他自投罗网来主动抓住了她的手？

这一瞬间从眼前，脑海中，心里一闪而过的那东西，说不清道不明。

谈容更没发现在这一瞬，飘散在他二人周身的到底该被称作是什么。她这傻子知道的只有——

“抓住了！”

她哈哈笑着，反手一把扣住了他手腕。不解风情。

仰起脸来，看来也是真开心……除了看她四处茬架的时候，竟是比以往任何时候望进眼里都要生动。

恍惚中，识沂居然也有那么片刻的，分不清所怀心思为何，又是怎们能笑出来的。

是啊……那他现在看来也应当是开怀的模样吧？

谈容神经更粗，恍然不觉此时此刻气氛如何，甚至将自己抓住的那只手握地更紧了举起在他眼前，晃几下，炫耀似的说：“还躲什么躲？结果还不是被我抓住了？”

但她也不想想，这一场胜利来得是光明还是不光明，更不去想这光天化日之下，女子拉着男子的手落在她人眼中是怎样伤风败俗。

究竟是真傻，还是只是不拘泥于繁文缛节，或者说——疯。

好在识沂有随设下障眼法的习惯。否则就她这不知轻重的，不知又要给秦尘修兢兢业业维护着的所谓师门名声上添几道伤痕。

“我就说——”她抓着那只手像是抓住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没有肉身的人也能有体温？”

举着这手到他眼前，“说说吧。”

“……”他不闪躲，更看不出心虚——没有哪个心虚的人还能这么直视逼问自己的人，丝毫不似被人抓住了把柄，抑或是踩中痛脚。

于她而言，是意料之外的反应。

谈容眼皮跳了下，本能感觉不太妙，差点沉不住气。

而识沂就这么一时半会儿都没说话，让尴尬的沉默缓缓蔓延开了，杀伤力甚强的执着的视线送来，盯地她是汗毛倒立，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本坦荡无比的视线都不免在这其中跟随着主人开始动摇的心和突然抽搐的眼睑要游移了——可怎能临阵脱逃！？好险被理智控制住了，才不至于丢人。

怎么就成了谁先眨眼谁先输的一幕？谈容想。以及为何这般莫名尴尬……？

好在识沂终于还是开了口，不至于这尴尬场面持续到仿佛时间尽头，“你才几岁，见过几个人，又见过几个鬼？能懂什么？”

这确是触及她认知盲点了。

“没见过还没听说过吗，反正我从未听过鬼魂身上还能有温度。”打死不认，但心里自然是亏一点的。手也没放——别是被尴尬的浪潮遮掩过去了自己还攥着他手的事实吧，俗称，忘了。

识沂被质问也不恼，“世人口口相传便都能信了？我若告诉你世上没有鬼，你信还是不信？抑或是你是亲眼见过鬼，还是亲手摸过？否则，怎能断定鬼身上便不会有温度？还是……你什么时候摸过我不成？不然怎知我身上先前是冷的，这时候才有的温度？”

他这话分明藏着猫腻——谈容要是这都听不出来，真可以一头撞死了。他在挑衅！视野中的这张脸微往眉心皱着眉，可眉眼都是轻挑着的模样，未有过多笑意，却分明能看出玩笑的意思——

……不只是挑衅，还有别的什么……类似于长辈看着晚辈一般的，与挑衅又是完全矛盾的包容。

做人能不能正常点……好嘛，这时候在她脑子里他又是人了？

“世上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你甚至都没有亲眼见过，何以凭想象张口就来？”

被抓住小尾巴了。谈容气弱三分，拉着他手时此前不依不饶的气势无端被灭许多。

“再者一般的鬼可没我这身修为，你怎就知我不会是那特例？但话说在更前头——谁跟你说的我是鬼？我还没死呢。”

不是鬼……还能是什么？人？再次被戳中知识盲区的谈容愣了下。

“还不松手？你想拉到何时？”他瞟了眼二人仍拉在一处的手，“再拉下去，算得上是非礼吗？男女授受不清。”

靠！

谁之前还暗示她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了？她这一点根本就没带奇奇怪怪心思接触算什么！？

谈容一把撒开了，气愤道：“谁稀罕拉着你！”臭不要脸！

她就算是个愣头青，也不是咂不出他有意让她感受出来的味儿！

识沂笑笑。明明她的力道对他来说不痛不痒，却还是握住才得了自由的手腕，揉了揉，笑得意味不明。

谈容眼角抽搐，转过脸去，顺便自然而然赏了他一个白眼。

有一点她确实没有想错。识沂的确没有主动坦诚相见，将一切和盘托出的意思。虽然这些明显的，不明显的拒绝因为其主人自身的恶趣味，而导致落在谈容眼里看来都像是挑衅——

他的中心思想不变。

看着谈容又放弃一回，他反而是目的得逞的展颜。

何况，越是不给如愿以偿，越是吊着，才越是让人欲罢不能啊……开头就什么都给了，要怎么延长这种，逗弄她的快感呢？谈容又难道真能全信了？她又不吃这一套。

院中数人这时候再看去，无一不是眼珠子木愣愣，也没人说话。门外更是安静。

这么些个人在就算看不到也该能听到些端倪的，方才的骚动中，也只有沉默。像是根本没有看见，更没有听见二人之间发生了些什么。

谈容也察觉到了。能随手做到一番动作，此人怕是早已臻至化境。

既然这么个能人不上钩，她便只有自己动手，上手就欲探人识海去。

识沂收手至身后，顺势不动声色撤去了障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