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小点儿声儿，这越说怎么声儿还越大了？”
“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反正相府已经完了。”女子两手一揣，“我也早看出来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了。不然你想，哪家正常人家都送了一个女儿过来做了正室了，还会死乞白赖再送个女儿过来做侧室争宠的？摆明了若非野心昭昭，便是偏心到没边嘛——合着继室所出就是宝贝，原配生的就算不得什么了？但说她那点心思——当年这城里的小姐们谁不知她早在咱娘娘当年与陛下年少情根深种时就在一旁觊觎了？当真脸皮厚，自己什么货色都掂量不清。”
“这我倒是也有听过。”
“那时她就不要脸了。我那时候去赏花什么的时候，就没少从别人那儿听她作妖的‘事迹’，臭名昭著，也就她这样儿的了。要不是背后有相府撑腰，哪户人家敢娶这么个脸皮厚的？娘娘与陛下是幼时起便情投意合，有她什么事儿啊。”
“就这，还是姐妹呢。”
“她算什么姐妹？妥妥儿的白眼狼。”女子不掩饰鄙夷之意，“也就是娘娘脾气好，换作是我啊，不撕了她的脸算我孬——狠狠教训她几回，哪儿由得她一个继室所出的庶女蹬鼻子上脸！？”
“所以他们才是报应来了，天道好轮回嘛。”
“日前还笑话娘娘失宠呢，她自己失宠不也就是转眼的事儿？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了。她算什么东西？拎不清的玩意儿。”她哼一声，娇娇柔柔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可没留一点情面
“就是岁数轻，没吃过苦，整日发梦。什么圣宠——哪儿是那么好得的东西？至今为止，真能称上得过圣宠的不也就娘娘一人？其余能有几个能留下陛下长久恩宠？”
女子叹气：“可惜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啊……那时相府千金与太子殿下年少相思两钟情的佳话，都城之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也难得有情人当真终成眷侣，更为多少人称道？可你瞧，便是那般如话本、戏文里的情意也终究是随了溪水，随了落花，成了相看两相厌。”
“娘娘倒未必对陛下是……”
“不管娘娘如何——齐贵妃便是不知好歹，别说她根本算不得什么了，她就是真能得宠——陛下对相识相知多年的人都能说翻脸无情就翻脸无情，何况是她？”
“也是，她也是个傻的。只要安安静静待着，陛下说什么也不至于同小小宫妃不痛快。大不了，往旁边一扔也就是了，至少下半辈子继续留在宫里过锦衣玉食的日子，也不知好过宫外多少人。”
谈容还没亲眼见过齐贵妃，就已经从这话里话外里得到关于齐贵妃、相府、皇后……乃至皇上的部分样貌了。她原来并不知晓的他们的样貌。
“我迷迷糊糊就被娘娘开恩，提拔做了‘美人’，过上了让人服侍的日子，却是从未得过一日恩宠，也从没想过与谁共度余生……你们说，感情当真是如此容易变化的么？”
“你说娘娘……与陛下呀？”
“嗯。我更早之前并不在娘娘身边做，是一直跟在娘娘身边的英儿突然发了痴，我才被调过去补上的。那时候，差不多就是娘娘生病的时候了，因而也是曾看过陛下衣不解带守在娘娘身边的模样的——怎么也没想到怎么这病一好就——”
都变了呢。
“诶，世事多变，那时候谁能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呢？”
“想那一对璧人，年少情深，青梅竹马，天造地设，几个人能想到会有今日？但转头来你再看，当时深以为然的那什么情深，全成了狗屁。”
最后两个字说得那叫一个铿锵有力。
“诶诶诶可小心点你这嘴吧。这么大嗓门儿，让别人了听去了还得了。不要命了？”
“……”毕竟已经扯到皇帝了，那女子也知道心虚了，沉默一会儿，才接着压低了声音道，“这儿又没旁人，怕什么？”
然而旁人之一的谈容：……
以及旁人之二，识沂：……
不好意思，听得一清二楚。
“何况咱这说话声儿又不大，除非有顺风耳，不然谁能听到？放心好了。再说了，咱几个都是关系好的，别互相戳底也就是了，咱又不是那白眼狼。”
谈容二人还藏身于假山后，依旧无言。
现在出去就真是引火烧身了。她想着，背靠山石，于是更是心安理得地听她们嘴碎，静观其变。其实，这样跟听故事似的，也挺有意思。
“而且难道就我一个人这么觉得吗？负心汉、薄情郎——不知道多少人这么说呢。”
“唉……娘娘太可怜了……”
“那病也是，桂树也是……白眼狼的胞妹和偏心又拖人后腿的娘家也是……娘娘这么好的人怎么竟碰上这些人这些事儿？”
“桂树那事儿也确实……谁也没想到啊。”
“你说陛下究竟在想什么呀？”
“你觉得在这儿的我们几个有谁能猜到陛下心思吗？”女子一摊手，眼睛斜睨过去，“能凑在这儿的，都是从没得过圣宠的。”
“说……说是这么说，可去年夏荷开时，娘娘大病初愈，我还以为苦尽甘来，一切都能如前呢，怎知，怎知啊……”
“娘娘殿里栽的桂花树还是在册封大典前，殿下从原先太子府中特意移过来的呢，早有耳闻，说那是二人定情之花，也是娘娘最喜欢的花，一度被传为佳话。也不知陛下究竟想的什么，说翻脸就翻脸，娘娘病才好，转头就给满宫的桂花树都砍干净了——也就罢了，连城里都不给种了，桂花树可是咱腾霄特产的啊——决绝便决绝，有必要做到这地步么？”
“你说的那都是后头的事儿了。娘娘痊愈之后，秋天又生了场急病的时候的事儿。英儿发痴才是前头的事儿。”
“算，也不算。英儿发痴那会儿，娘娘再过不久就都好了。再者，差这几天几十天的又怎么了？反正我是一样的想不通啊。”
“也是。厌归厌，倦归倦，迁怒于桂花树又是何必？朝荣都原本可是桂花一绝啊……如今却是一棵也见不到了，桂花酒都得从别城进……”
“啊，有人来了。”谁说了句。
“嘘。别说了。”女子抬起头来，远远见着有人经过，小声又来了几句，“圣意难测，个中缘由，怕只有陛下自己清楚了。”
说了这么几句，谈容就听着这三五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她白日就听了这么一台戏，竟打了个呵欠。其实就内容来说还是挺新鲜的，她倒不曾听说过，皇帝和皇后之间还有这么段情——至少在她看来，二人之间看不出一丝情意。
哦，只除了偶尔觉得有点不对劲——当他看她时……不，他几乎都不看她，完全不看，也很奇怪。
谈容有点不懂了。或许是多少抱着点和刚才那几人一样的心思。
“若叫她们见了这儿还有人，该吓坏了。”识沂调笑道。
“若能叫她们看到，我也不用修行了。”区区凡人，她想躲难道还躲不了？谈容不服气道。
“所以刚才的话你以为如何？可还有意思？”
意思是有点儿，但与他何干？
“还成吧。”谈容敷衍道，细想来也是，与她也没关系，关心他人感情作甚？
“没其他感想？”
“要什么感想？不就是个故事。”身边发生的也好，不是身边发生的也好，反正只要不是她身上的，听着就都是故事。
不过一个故事，还要有什么感想？
难道还要她给做篇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