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疼……
不仅是身上疼,丹田也生疼。
好像连眨眼的动作都被这种疼痛影响地缓慢了。谈容几乎感知不到四肢的存在……当然,疼痛也还算是一种感知。
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疼过了啊……不能说是陌生,但确实乍然恍若隔世。
外界灵气源源不绝入体来,入金丹中去,在筋脉之内丹田之内卷起狂风骤雨,被硬生生撑开到极致的每一条脉络,都在流淌过灵力的无时不刻,如刀割,如火灼。
即使她不会受伤,也无法阻止这样的痛楚席卷全身,折磨着她。
她眼角不自主泛着泪光。这是她无法控制的。不至于真留下眼泪来,就是她能做到的最大的努力。从来如此。
反正每一次都是这么熬过来的。没有百次,也有数十次。那么眼下也没道理忍受不了。
……不过就是少了个后来才出现的识沂,能撑住的,她能撑住的……能的……
头脑昏沉。
是因为疼,也是因为高压之下沸腾的心神。
伤口愈合也并不如他人看来那样安生,这种滋味,是比被受伤更要难忍的奇妙感觉——麻、痒、异样……好似千万只蚂蚁趴在翻开的皮肉上咬噬,令人头皮发麻。也像在本就生疼的伤口上撒一把盐,还偏要拿羽毛来瘙痒……不管哪一种形容,都是为了表达那不容忽视的,皮肉再生时连接到一块儿的,自灵魂、大脑深处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是折磨,是痛苦,是每每都令她恨不得原地晕死过去的,一言难尽的感觉。
忍耐,似乎要冲破所能承受的上限了——她仰起头来,洁白的染了血痕的脖颈如同在发光一般。不管是对于眼下的疼痛、麻痒,还是对于觊觎她性命的这些人……
阴魂不散……死皮赖脸、胡搅蛮缠……对于他们的不悦在叠加肉身的痛苦之后越发难耐……这些所有负面的情绪不断增加,意乱心烦!
杀了他们——
有个声音在这样叫嚣。
不,不可以。谈容尽最大气力握紧剑柄,用最后一丝清明来压制脑海中卷起的暴虐的狂风骤雨。而灵气入体,供给过来滔滔不竭灵力,以及它所带来的痛苦也好,快意也罢,只是助纣为虐。
那声音,一举捅破了深藏在心底的最为可怖的念头。
那个,身为天同宗人绝不可为的,也不该有的念头。它只是,不断重复这一句,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还不只是杀人。
她脑海中勾勒出来的,分明是任何一个人见了都要退避三舍的残忍画面——
不行!
不可以……她不能杀人的!何况还是这么……谈容努力睁开眼睛,皱眉咬牙。
师父……
浓郁地仿若能与墨汁融为一体的乌青颜色自她腰际蹿出,顺着她脊背往上,缓缓攀爬而起,徐徐散开。但并不为她知。缠住青丝,袅袅娜娜,似水也似雾,终而没入三千烦恼丝,不见了踪影。
是什么东西?无人可知。
凰七恰在她身后,于是看得分明。
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还能猜。莫不是引魇香要起作用了?
再去看谈容神色,果然有异。
那么便是紧要关头了。凰七悄悄释放出威压来,恰到好处缠住几人,既不自己直接动手解决他们,也不至于让他们趁这机会上去伤害她。
谈容眉心,也出现了烟青颜色。
像是方才那不知真身为何的颜色被稀释了数倍之后产生的烟气,浅浅淡淡,在额头皮肤之下若隐若现,包裹在那一点冰蓝周边,逐渐将剔透染上暗色。
使她眉头不仅不松,反倒皱地是越发紧了。
她还睁着眼睛,还能看见眼前光景,脑中却早是翻天覆地的血海浮沉。嗜血念头不仅没有被彻底压制住,反倒逐渐将她理智蚕食,吞噬殆尽。
再有那么一息,就连眼眸之中都荡漾开了不甚明显的青色涟漪。
凰七真身并非凡人,因而能够感知到凡人所无法感知到一花一叶、一风一水的微妙变化,所以此刻谈容身上正发生着什么,她的气息如何转变,他是在座头一个察觉到的。
这就是……识沂想要的第一个结果?
他顺应识沂之意,悄无声息放开了压制万归门几人的束缚。
这一刻,不容几人多想,共同出手,看来正是要破釜沉舟来一招大的,冲上前去——
谈容闭眼,内心是天人交战,再睁开眼来,眼前依旧是战场,敌人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澎湃而来。细微气息变化掠过空气传入耳中,也刮过肌肤,被五感捕捉,切肤疼痛在激发她心中恶念的同时,仿佛也激发了八识更为灵敏。
林中风吹草动,虫鸣鸟叫都分外清晰起来。声声入耳。
一瞬间,她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他们的动向在她感知中无所遁形,清晰无比。
几人身上衣衫在袭身上前来的动作中都在脚步下翻飞出华美褶皱,飘然悠然。说来,其实也都个个是年纪尚浅的青年,年轻有为……下手却是都冲她要害而来,眼中凶光毕现。
可惜了。
谁在这样想?
好像他们谁都没有察觉到,危险与变数的相携而至。
一股威压从天而至,引风云变幻,如一座巨山,并不分敌我,拍在在场所有人身上。
除她之外,个个元婴起步,却谁都没能挡住这威压。便是已经袭到她身前来的几个,也皆在临门一脚前被狠狠拍到地面。
无一例外被这样狠劲的冲击伤及内腑,吐出血来。
“怎……怎么会?”男子长剑在手,想凭靠着它撑起身子来,却根本连手都抬不起来,被压在地上丝毫不得动弹。
“不,不是说只是金丹吗?”另一人脸贴在地上,脸上又讶异,也有懊恼。
这般威压可不是金丹该有的。甚至,都不该是元婴!又不会受伤……这人到底什么来头!?这样的怪物……他们都被诓骗了!这人根本就不是什么能轻松应付的金丹修者!!
原以为谈容是鱼肉,可眼下反过来,鱼肉竟成了他们自己!
谈容脚步在原地换了方向,泥土砂石在脚下被踩出摩擦碰撞的动静,算不上多大声,但在此时此刻毫无抵抗能力的几人耳中被放到最大,有如催命符般。
惹几人心上害怕更是增添几分。因为没人知道她会做什么,而他们心虚。
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应当就是凰七了。同样趴在地上,他却是乐得轻松。
他有何可怕的?
这威压究竟来自于谁,他还能不知道?
尊主果然是……还留着半身在她体内,就等着这时候。他就说,他怎么可能真看着她去死?虽然,不惜让她痛苦、受伤也不得不做的事到底是什么……他到现在也搞不明白。
这双眼里没有半分私情,也没有生而为人的怜悯。或许是因为此时已经没有了属于自己的意识,也或许,这就是她。
但眼神没有骗人。她确实,眼下没了克制,没了恻隐,有的,只有一片死气。
倒映眼中的,皆是死物。
举剑的手垂下,鲸跃没有被抓紧,跟着笔直落下,“扑哧”扎进土中。一截没入,尾巴上的吊坠也晃荡了几下,原本鲜艳的红色不知是否因为染上了血迹,成了暗红。
她轻抬起手腕来,失神似的眸子盯住一人。
盯地那人脊背发凉,心里发毛,直觉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见他突破了威压的桎梏,被她隔空拽住了一般,凌空飞来,直至到她面前停下。
谈容那手屈指成爪,没直接掐到他脖颈上,却也是在眼前,就这么将人举到空中。
隔着一段距离,他仿佛被用肉眼所看不见的东西缠住脖子,被提起来。
“不,不……”那人面如死灰,面色涨红,似乎意识到将会发生什么,脑袋小幅度却不停晃动,“我……我也是奉命而为……别杀我……”
谈容听见声儿,困惑似的皱了下眉。说明人的声音还是能进她脑子的,可困惑就困惑在,她似乎听不懂这人说什么。
声音从一边耳朵进去,不在脑子里多停留一刻就跑了,不等她来想。
杀,还是不杀,也容不得她来判断。
她根本不需要判断。
她只知,他们都该死,都该死——至于为何,她不知道。也不记得了。
逐渐收紧手,眼看着那人在眼前面色越发铁青,翻起白眼。那是窒息了,呼吸不过来的模样。也没有半分动容。
“妖怪……”有人颤抖着说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