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做了个挺长的梦。

清醒过来之后，躺床上却没能想起来梦里出现过什么。

脑子如宿醉般嗡嗡作响，谈容起身，浑身好似被打碎重组过一般四处酸胀。但在失去意识之前她分明是在打坐，什么时候爬到爬到床上来的？

脚底触及地板的瞬间，一些零散画面在眼前闪过，在被捕捉到的瞬间就让人漏了心跳，面红耳赤。

春……梦？怎么回事！？

不敢置信羞红了脸，谈容停在这一个姿势许久，这张脸还越发变得红了。但除了这说法，她不知道还该怎么说明被想起来的……那些画面。

虽然跟随着这些一起被想起来的还有同样让人忽视不得的血腥……可师父的出现如良药，是连永无止境般的杀戮所带来的阴郁都能够治愈的世上最珍贵的良药，让这噩梦都留下回甘。

反正也不过就是个梦……高兴一回又如何？

她虚握拳掩住嘴，好叫自己不要喜上眉梢过了头，可拳头也才到嘴边，姹紫嫣红与春华秋实……万般美好就都从眼角眉梢跑了出来，挡也挡不住。

张开手，一团柔雾行云流水般于掌心凝出，随她翻飞手势，流动出不同的形状来，也闪出或明或暗的光来，在青天白日里也熠熠生出无与伦比的光采。

随即一收掌，如一簇火苗，就这么给握灭在手心里。

直接吸收内丹的做法还是相当有用的，莫说这些日子没长进的修为都给补了过来，还比预计的更精进了不少。

等脚塞到鞋子里，才突然又想起来被遗忘了的事实——她到底是怎么跑到床上去的？

迷迷糊糊自己跑回去的？可也不该啊……她又不认床，向来在哪儿都能睡。还是说……有人来过了？

谁？

还能有谁？

几近不可能的这念头才冒出来，就要如潮水般将好不容易稍微安稳点的欣喜都淹没，掀起惊涛骇浪。

会吗？有可能吗？

——去问问不就好了？

借着上了头的勇气，谈容一鼓作气跑去了闻岓住处，可以说是相当……胆量过人了。

但这勇气显然不够持久，等真到他院前，心跳退堂鼓鼓声，扑通扑通乱跳。

她都还没想好要怎么说——

本往前冲的脚步后退一步。莽撞带来的无所适从已显露出端倪了。

难道开门见山，上来就问师父——是不是他把她放床上去的？怎么放的？抱着么？……就算她脸皮厚，也知道这不是自己该说出口的。

稀了奇了，平日没怎么把自己当姑娘家对待的人，今日倒是开了窍了。

要不，还是回去吧？

她又往后退一步，纠结万分。

可偏这时候老天爷似乎又不愿意给她打退堂鼓了，改敲锣打鼓地将她心心念念的师父送来了。诚然，闻岓若是在这样不算长的距离里感应不到她才是怪了。

但没做好心理准备的谈容还是给吓了个结结实实。

于是傻愣愣地，对着他，倒豆子似的话就蹦了出来，“昨日师父可是来过？”

话都说出了口，她才反应过来不该说出口，一下闭了嘴，带着抹不去的羞涩想，还好，还好没直接问是不是他把自己抱床上的，不算太过失态……吧？

她还记得昨日的荒唐事？

闻岓在这一瞬也琢磨不透心里究竟闪过了哪些念头，待到开口时，却是丝毫不提所谓“荒唐事”，只道：“昨日你险些走火入魔。”

也算是变相的间接承认。

但谈容似乎也顾不上猜想被证实的欣喜了。她想起来更为重要的，不该被他发现的事实了。

走火……入魔？……谁？她？

她似乎完全忘了有这么回事儿，更不记得丧失神智的那段时间里自己做出来怎样惊世骇俗的举动，但一经此话提醒，仿佛模模糊糊，能琢磨出来些什么。

只记得……那时浑身如火焚，随后，就是梦境。半场噩梦，半场美梦。

啊……所以她当时看到的梦，并非只是单纯的梦，而是她的……执念？

“我在闭关中突然感应到虚缈峰上灵力波动，猜想应当是你出了事，等到赶到，你虽睁着眼，却已没了意识，形同入魔。”

入魔！

她？

……心魔？？！

这话给她的震撼不小，骤然将那点不合时宜的女儿家心思击地粉碎，连他的声音都仿佛一下远去了。

她怔在原地，神魂却被打到了阴曹地府。

“我知你比谁都要强。”闻岓不知是否看出她异样，顾自说下去。

他已经做到了作为一个师父该做的，从不亏待于她，只是有些事，不可妥协……于是话里话外似乎都带了点不要她那点心思的得见天日的意思。

谈容愣愣看着他走来，手脚都忘了怎么摆，连自己该做何表情都不知道了。

“但你不该不知修行忌急功近利。无论修行增涨与否，须得时刻不忘护住平常心，莫要为外界他人看法所左右。不骄不躁，固守本心，才是正道。”

根本就是什么都看穿了——

当然，不可能瞒得过他的。

谈容脸色刷白。

他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在寒潭里浸泡过的，砸到心底，一砸一个冰坑。

但其实谈不上生气或不开心，“你若真要在这条路上坚守下去，唯有摈弃杂念，摈弃于修行毫无助力的欲念，只朝着这一个信念走下去。”

听着极有理。

细想，或许并非如此，但谈容是不会再去想的了。她本就是做贼心虚，还敢怎样？光是想到他脸自己的小心思都看穿了，还不够混乱的吗？冷汗冒了一脑袋。

听到的每一句话又如尖刀，冰冷锐利地好似要把整个耳廓割裂。

“我收你为徒，本就不抱着你能成为世上最强之人的希望，但也，并不希望你本末倒置。”

本末倒置……

对啊……此话一出，谈容浑身一抖。如梦初醒。

扑通。

竟是这么直挺挺就跪了下去。

也跪了他一个猝不及防。闻岓显而易见皱了眉。要提点她的是他，真见了把孩子吓成这模样后，于心不忍的人也是他。

走过去想把人搀起来，但又被她一句话打断。

“徒儿知错。”谈容自认没有脸面看他。

他张嘴，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沉默那么片刻，才道：“错与不错，过去的也都过去了，往后我不会再提。但为师望你能好自为之，今后，多加努力吧。”

“谨遵师命。”谈容也不知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憋出这一句。

人果然是吃不得甜的。

吃得甜了，就想要更甜的。得意忘形，得寸进尺……贪得无厌。

她就该永远不要尝到甜头。才能让不过是偶然投射到身上的一点亮光都显得弥足珍贵，温暖无比。

天蒙亮时，林间已断断续续传来鸟兽啼鸣，间或丛中虫鸣，和着清晨沁凉气息扑鼻，又是一天伊始。

守在山下的两个弟子拦住了来人。

“且慢。”两人异口同声道。

“来者何人，请先报上名来。”

来人双手交于胸前，须发花白，一副慈眉善目模样，揖礼后方缓缓道，“烦请道友传话，就说万归门前来，请见闻岓仙尊一叙。”

万归门？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见了彼此眼底讶异。往常可不见万归门来得勤快，何况还是来寻师尊——

可闻岓不是谁说要见都能见的。

弟子吃不准这事儿意味着什么，道：“阁下且在此处稍等，容我去通报一声。”

说罢，举臂召来丹鹤振翅破空而来，伴随一声长啸，雪白鸟羽晃了眼，随即就见他跃起，轻飘飘上了较普通丹鹤来说显然要大了不少的一只的背上。

一人一鹤驾着风一般，朝更为薄雾袅袅环绕的山顶去了。

再后来见那老者时，是钟秦予亲自带他来的虚缈峰。

谈容对于生人气息想来敏感，一行人到了闻岓院落外时，她就站在不远处看着。

闻岓在几个修为不俗的仙风道骨的长者中依旧是最扎眼的那个，他视线越过了对面几人，看向后方，似只不过是无意看那么一眼。

而那儿，正好就站了个谈容。

站在那树后面，探着脑袋往此处看。

闻岓微抿了嘴，也还是没开口喝令她离开。

“许久未见，不知仙尊是否一切安好？”老者不等闻岓开口，率先打了招呼。

大多人对上闻岓都是毕恭毕敬，可这样的姿态出现在一个华发苍颜老者身上，多少有些违和。至少从面相来看，闻岓可年轻太多了。

何况这人还是万归门的掌门——万归门都是什么德性，谈容再清楚不过。

无事不登三宝殿，何况还是献殷勤般的姿态……不是有诈就是有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