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令人防不胜防，差些将她心头那乱跑的小鹿撞飞了——即便谈容那视线中所含意味实在纯粹，并不掺杂任何不该有的私情。

但这并不妨碍小公主心里有点不为外人道的私情。

滟阳红了脸，被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那……那那同知继……继续巡视吧。滟阳不过多叨扰了。”

再明显不过了。不论何人来看。

……可谈容看不懂便是没有用的。

她也根本不明白自己只是正常地看过去一眼，对春心萌动的小公主来说就造成了多大的影响。或许让她跳脱开来做个旁观者还能明白些。

闻岓身为“旁观者”就看得明白。比他看自己明白多了。

他站在谈容身旁，明知她断然是看不出来这位公主殿下的心思的，这小公主的满腔情意，是毋庸置疑的竹篮打水一场空……即便这样想着，也还是有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这使得他在自己一无所知中，望向同样一无所知的滟阳的眼神格外冰冷。

……从未承认过爱的人是他，从未坦然面对本能的人是他，而如今甚至都看不得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单方面怀抱着懵懂的对于谈容的情意的人，也是他。

到底是要怎样……

谈容擅自在脑中将滟阳那些在她看来有些不正常的部分一一消化成了，是这小姑娘对于救命恩人的笨拙的示好。

她本就对一个比自己小了将近十岁的孩子没什么偏见……能有什么偏见？小孩子罢了，年龄与柳文儒也差不到哪儿去。

于是多嘴关心了一句，“现在天冷，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前不久又才受过凉，还是多注意保暖，保重身体，少出门吹风的好。如此，卑职告辞。”

说完也就带着身后一群虽听戏听了个全场也只能装作无事发生的下属们继续巡视去了，并无做多逗留，可谓是没眼色到了极点。

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她这就算是插上柳枝了。滟阳脸上盈盈笑开了花，也成功令闻岓回过头来看她的眼神更冷上一分。

她蓦然打了个哆嗦。

随侍在旁的小宫女忙将手里拿了许久的狐狸毛大氅给她披上，“还看呐？您这要漂亮也得挑着天儿来呀，可别真着凉了。”

“你懂什么？”滟阳任她给自己打理，睨她一眼，“真等到天气暖了那日子都过去许久了，打铁须趁热，我自然也得趁早。”

“那倒也不必非穿得这般，公主您花容月貌，世间少有，便是穿什么都是漂亮的。”

“这碍手碍脚一点儿不方便，漂亮什么？”

“好了，好了，您这想给同知大人看的也给他看了，咱快些走吧，娘娘还等着您呢。”

“知道了。就你话多。”滟阳娇滴滴地埋怨。

小宫女心里苦，可也不敢不多话。为了陪这小祖宗在这条路上堵谈容假装偶遇，同一条路她都不知道走了几遍了，大冷的天，小祖宗也是够能熬的，死活不愿意披大氅，硬扛了过来，万一真受了凉，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落水那晚被认为是失职的那几个，处死的处死，发配的发配，已经没一个是好的了。

她可不想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要奴婢看呀，同知大人虽看着是木了些，但未必对您没有动心。”保命之策之一便是亘古不变的拍马屁，“您听那话不正是关心您嘛？奴婢早前可没听过这位大人对谁说过那些话。何况他身边没有女眷，尚未婚配，也从没有与哪家小姐传出过什么，洁身自好得很，想来是没有那些存心讨好人的花花肠子的。”

“是吗？你可莫要诓我。”公主羞赧道。

“奴婢怎敢？”小宫女信誓旦旦，看来十分真诚，“况且放眼皇城，能有几人可与您相比？公主姿容艳绝无双，又这般似水温柔，世上能有几个男子见了不动心？想来同知也就是嘴上笨了些，不懂如何解风情，心中必是对您情根深种了。”

“胡说。”她一面不好意思一面又欢喜，轻跺了下脚，小声道，“这才见过几面，他才不是那般肤浅之人。”这么说着，心中却早不知开了几朵花。

“公主～”小宫女拉长了声儿，“正如您远远望着他，焉知同知会不会远远望着您？不然那晚那么多人，怎么偏偏是‘他’跳进去把您救出来的？”

添油加醋也是一绝，挑着能让小公主听了心花怒放的说法来，怎么让她开心怎么来，直把涉世未深的小公主说得是面红耳赤，越听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

“再者，奴婢那会儿也在，这双眼睛可是看得真真儿的——丞相大人要伸手接您过去，同知大人可愣是没放手！”她说得夸张，“若非心悦于您，他敢这么做吗？那可是丞相大人啊！”

……听来确有相当强烈的误导性。虽说事实并非如此，但在旁人看来似乎只能是如此。

“哎呀，你别说了。”滟阳臊得一张脸红扑扑，哪儿像是周遭天寒地冻？此处分明春意盎然。

“是是是，奴婢多嘴。”宫女哄着，“还是快些走吧，您自个儿不担心自个儿身子，也得想想陛下，想想娘娘，想想……想想同知大人嘛。可别让他想到心都碎了哦。”

分明带了促狭的最后一句话成功让滟阳更臊得慌了。

“唉呀，你！”又羞又气连连跺了几下脚，小姑娘的娇媚态十足。

宫女不顾她拿眼神在剜自己，捂着嘴笑，心知她这并非是真生气。

“讨厌。”滟阳撅着嘴这么说，可嘴角翘起来的弧度骗不了人，带着几分羞怯的视线恋恋不舍地往谈容远去的方向投去。

人影已远远的了。

闻岓冷然眼神从远方投来，却在一瞬动摇了。没根没据的嫉愤情绪甫一出现，连他自个儿都觉得莫名。

日子又平安无事过去了几天。

宫墙里头多了个掰着手指数日头、算时辰“偶遇”的有情人。十三公主，滟阳。

可纵然落花有意，流水却无情。何况她碰着的这个不仅不怎么开窍，甚至连个男人都不是……

显然，谈容怎么也不会想到能有女子思念着自己。滟阳的一腔情意从开始便注定了只能付诸流水。

始终没能等来进一步发展的人终于是等不下去了——木头就是木头，全然不见开窍，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山不来就她，她去就山便是了，有何可怯？

对了！

托腮在窗台前怀春的少女眼前一亮，突然站了起来。

有办法了！

一旁宫女看她一惊一乍都是一头雾水，不知主子这又是怎么了。

天真烂漫的小公主想来想到什么做什么，行动力一流——次日便在下朝必经之路很是胆大地拦住了孰秋去路。

她所谓的办法原来就是苏孰秋。

“公主千岁？”孰秋似乎颇为惊讶于她来找自己。

旁人看了怕也是这么想的。毕竟平日里不常见这二位站一块儿。

对比起孰秋泰然自若来，滟阳这贸然拦人的举动虽说胆大，但到底还是显局促了。

这张任谁看都难免心生好意的脸蛋映着朝阳的红，“我，我有事欲同丞相商量，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孰秋似是有些意外。但要真说是不是意外嘛……他自己一手促成的“好事”，还能意外到哪儿去？更不必说宫内他眼线不少，没什么事能瞒得过他。不过是真实的情绪藏得深了些，真真儿的像是不知道。

“殿下但说无妨，不必如此多礼，倒折煞微臣了。”

“借，借一步说……去那边吧。”她神态忸怩，视线扫过孰秋周边人。

惯常跟在孰秋身边的人可不少。除了太监宫女还有一样是退朝下来的官员，她虽胆子是大一点儿，但也不想八字还没一撇的时候就把自己恋慕他人的事情宣扬出去，让自己成了他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姑娘家还是要面子的。

孰秋回了句“好”，跟在她身后沿小径往花园里头去，把其他人留在原地。

曲径通幽，弯弯绕绕，走不到多远便看不见后头的人了。滟阳这才停下脚步来，开门见山，“其实今日贸然拦下你，是有事相求……”

“凡殿下所言，微臣定当定当竭力，何必如此言重。”

“此事……除了来找丞相，滟阳真不知找谁才好，父皇那边……父皇那边也不知会如何做想，因而我也不愿现在便让父皇知晓……丞相应当明白滟阳的意思吧？”

“殿下放心。今日您同微臣说的话，微臣绝不会他人知晓。”

“若父皇问起……”

“微臣也不会透露哪怕一个字。”

滟阳好歹先放下半颗心。但另外那半颗……还是得先说出口才行。她这心啊，都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了。到底该从什么地方切入？

她咽了口口水。脑中明明翻来覆去不知多少遍的话等到真要说出口的时候，还是难免扭扭捏捏，怎么也不能直接说出来。

也就是孰秋对于自己编的戏有点耐心了，否则还真不至于能陪这位小公主站在这儿忍着尴尬的沉默。

他确实对于寻乐子一贯是有耐心的。同时也包括置身其中演戏。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不耐烦，可谓是滴水不漏。

“我，我想……”口中声音稍大了些，却卡在这当口，进行不下去。

少女挂念着什么，羞于启齿。

这般重复着，好似就能稍微多些勇气。

“看来此事令殿下极为烦扰，”孰秋道，“若殿下不便，不如改日再……”

“不！”这下她倒回答地快。

可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这岂不是显得她很迫切？

不可。

“……不。”转而蚊蝇般的嗓音追了这么个字上来。亡羊补牢式的想要洗刷掉先前的“急色”。

悄悄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她是不能再等了……好不容易把这点勇气酝酿到这一步，自然是要一鼓作气，若非如此岂不……岂不前功尽弃？

再等，再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索性豁了出去，一闭眼，胆子一壮，一句了不得的话出了口——

“丞相大人将容叹让与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