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孰秋运筹帷幄，万事皆成竹在胸，怕是也猜不到外头的人想着什么。他眼下只对自己要撒的网，要下的棋，跃跃欲试。

按捺住那点躁动，他佯装淡然道，“十三公主钟情于你，你可知晓？”

谈容怎会知晓？

乍一听，便如遭雷劈，一时呆楞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她怎么能想到自己还能桃花债呢？

“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小公主，也是那晚落水被你救起的那位公主。你应当有印象的。”

她当然有印象。那位每日都能在宫内“偶遇”的公主，怎能没有印象？

但此时她更震惊于竟被女子喜欢上了的事实，脑中好似被倒进了浆糊，粘稠得她不得思考。

“而就是这位小公主，千娇万宠，金枝玉叶，舍下脸面求到我面前来——既表了一番为情所困的意，又开口希望我……好好提拔你一番，叫你日后能够顺理成章做驸马。能叫一国公主低头折节说出这番话来，同知好大的能耐。”

他这话能说是佩服她，也能说是阴阳怪气。

谈容并非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但哪些话该原原本本地听，那些话不该，多少还是知道的。心机太深她未必能看透，但如眼前这般浮于表面的，她懂。

一国公主——“他”何德何能？

如此一来那小姑娘每逢见她时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态度、每日都能见到的“巧合”便都有了解释。

只是莫说她身份配不上公主，身为女子的现实也不容她理所当然答应下来……何况她心中还有别人。

丞相当真是要她娶公主才叫她来的？

谈容当即低头，坦言道：“大人明鉴，卑职当真不知公主心意。”

“你知与不知，公主也喜欢上你了。如今再来说这种话也是无用。谁还能把公主那颗已然躁动的心再按下去不成？”

那他要她做什么？真的娶了公主？谈容垂首皱眉想。

“此事说来倒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能做驸马——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现在就这么轻轻松松掉到你怀里来了，同知难道不欢喜？”

“能得公主喜欢是卑职的福分，”谈容强作镇定，“可卑职自问无才无能，不足得公主青睐。便是有大人提拔，有幸得了一官半职，终究也不过一介布衣，并无教养，实在无福消受公主好意。”

“同知大可不必妄自菲薄。即便书香门第、高官大院出身，也没有几人能比得上你年少有为。何况有学识有家世又如何？公主的心思只在你身上，就这一点也是旁人不可相提并论的。”

“卑职……卑职不敢。”她低着头，像是低他一等，语气也轻，可听来坚决，并不像是面对一个随手便可颠覆她命运的人那般怯懦。

还是年轻了些。孰秋不无好笑地想。

谈容心中想的还是此事万不能答应下来。不论是为了自身，还是为了那位公主。

“越成国并无驸马不可从政的规矩，倘你真能成了驸马，于你只有升官晋爵，好事成双的份儿，并无半点坏处。从此便是皇家人，再无人敢拿你身世说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光宗耀祖，岂不美哉？再者，小公主对你那叫一个一往情深，相比成婚后必也能相濡以沫、朝朝暮暮……一桩良缘，同知不若再想想？”

相濡以沫，朝朝暮暮……也不该和自己这么一个不爱她，利用、欺骗她的人。

“……请恕卑职无礼。”她咬牙道。

孰秋轻笑了下。

戏到底只是戏。不能真把人逼急了——何况他也不是真唯恐天下不乱地要她去娶公主。

娶或不娶，对他来说其实没有多大差别。可硬要说的话，自然是少横生枝节的好。

“可那毕竟是公主。她不惜低声下气相求，岂是你一句话便能简单打发了的？总得有个过得去的理由。”

那要她如何？

又不是她要那公主喜欢上她的。她又何尝不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公主贤身贵体、赤子之心，值得待她真心实意的男子，而卑职心中并无情爱之念，唯恐日后怠慢。”

“眼下没有，将来未必不会有。”

“可卑职明白，眼下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孰秋故作姿态，沉默片刻后道，“同知此言好生笃定……”

在谈容沉默间，又作恍然大悟状，“难道同知心中早有所爱？”装的什么相？他分明早知道那是谁了。也分明知道她是女儿身，根本不可能回应公主一腔情意。

“望大人见谅。”

“嗯……这便不好办了。”孰秋眼珠子一转，换了个姿势，“普通人如何能与公主相比？不如你忘了那人，从了公主，成就了这段好姻缘？”

“公主是真情实意，卑职未必就不能有真心。此生无论如何，卑职也不会做负心人，求大人成全。”

“便是今后再不能在朝为官，抑或是，遭人嫉恨身陷囹圄，同知也无所谓么？”

“既然是卑职举止不当致使公主真心错付，无论会有怎样的后果，卑职自当都受着。”受不了，大不了也就是一走了之，她倒不必委屈自己。

“同知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也不能做棒打鸳鸯的坏人。”他说，“说到底，你心里头有别人，让公主跟了你也是委屈。堂堂一国公主，怎能屈居次位？”

他装作沉吟半晌，又道，“只是如此一来你便不好再在宫里供职了。公主见了你难免伤心——对她，对你，都不好。”

“卑职……”

“这样吧，”孰秋打断她的话，“明日我便寻个由头将你从宫里调出来。毕竟了错看重你，也不能浪费了人才。往后切记注意言行，既然无意，万不可扰人情思。公主聪慧过人，想必是能明白的。”

“谢大人成全。”

“可你还是得考虑好了，一旦拒绝，此生怕是无缘高官厚禄了，值得吗？”

“卑职明白。”

孰秋既看了戏，又成功扮猪吃了老虎，掩不住好心情，在谈容看不见的地方肆无忌惮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这张脸才是真正的风华绝代。

妖异得不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