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换个问法，那二十两去哪了？”

此言一出，许廷越额头逐渐沁出冷汗。

别人不清楚，他自己可谓是心中有数，因为那二十两早就被他全部砸进了斗鸡场，不仅如此，他还在赵兄的劝诫下，打算把杂货铺给抵押成银两。

当然，这会儿他已经什么也不敢想了，他毫不怀疑，若让顾檀云知道他回来的真实目的，怕是会直接打死自己。

“娘子……”许廷越语气带上了讨好之意，“我这几日都在学院。”

“没去其他地方？”

“没，额，赵兄曾邀我去观赏过老虎。”

顾檀云冷笑。

观赏老虎？亏他想的出来！

深吸一口气，压下想要将人直接捶死的冲动，他不说，她也能猜到钱去了哪里。

纨绔公子哥爱玩的，无非吃喝狎//妓，斗鸡赌钱那几样，不知许廷越年纪尚小还是没有那根筋，对于花街柳巷之地倒是没什么大兴趣，这也是顾檀云能够容忍对方在面前呼吸的原因。

许廷越最爱的是斗鸡和马球。

据说许廷越有一只名叫发财大将军的公鸡，乃其挚宠，恨不得吃喝拉撒都要陪着，顾檀云没有见过，但不妨碍她猜测那二十两银子用在了何处，她压着眉道：“给你五日时间，若拿不出二十两，被我打死还是自己死，到时候你自己选。”

声音冷若冰霜，听得人心里同样冷冰冰的。

许廷越还能怎么办，只好顶着压力先答应下来。

至于心里怎么想的，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临走前，顾檀云从书架最下层翻出两本志怪话本，作者佚名，笔力却足够老道，将故事讲述得引人入胜，她满意地收起来，准备用来打发时间。

“娘子，”待她走到门口之时，身后突然传来许廷越虚弱的声音，“五日有些短，能不能改成十日？我保证，十日之内一定将那二十两连本带息拿回来！”

连本带息？这是想再去赌吧！顾檀云沉下脸：“三日，再说话，今天就给我拿出来！”

许廷越立刻闭嘴，不敢再讨价还价。

夜幕笼罩黑暗，当单薄的身影逐渐远去之后，倚靠在竹榻旁的许廷越才如溺水的鱼，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内衫贴在身上，黏答答得很不舒服。

许廷越不承认是自己怯懦，任谁被母夜叉暴揍一顿都会变得小心行事，其他人还不一定有自己的胆识呢！

思及此，他略微宽心，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转身想将放在书案上的休书收起来，却猛然发现东西不见了。

“！！！”

后院。

借着烛光，顾檀云右手翻转，一张写满墨字的宣纸俨然出现在她手中。

等看到第一行的休书二字，顾檀云直接冷笑出声。

怪不得带着伤也要写字，原来做的是这个打算。

可惜短时间内，她都不打算离开许家这处住所。

下一瞬，手中的宣纸便变成粉末，再也找不到踪迹。

不谈许廷越发现休书不见之后紧张的心情，次日，春桃到前院送饭的时候，总感觉少爷的脸更肿了些。

她不确定地看了好几眼，惹得某个被“加揍”的人恼羞成怒：“看什么看，”又挑剔桌上的饭菜，“这都是什么东西，当喂兔子呢，去给爷拿肉来。”

粟米熬粥，水多米粒少，里面零星飘着两片菜叶子，瞧着便没有胃口。

春桃垂眉顺眼：“少爷，家中已经没有肉了。”

许廷越皱眉，有些不相信：“顾檀云也吃这些？”

春桃理所当然摇头：“当然不是了，少夫人早膳吃的是烤雀和荷叶蒸鸡。”

不待许廷越发火，小丫鬟又说，“少夫人需要摆摊赚钱，只有吃得饱才能有力气，少爷没有事情做，每天躺在床上，不需要吃太多。”

实际少夫人的原话是不吃直接饿死，后来还是孙大娘犹豫着表示少爷早些痊愈，也好能够帮她们摆摊，少夫人才松口。

不过这些话春桃没有说出口。

一个称职的丫鬟，就应该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什么时候不该说什么。

许廷越：“……”

反了反了，他才几天不在，连家中的丫鬟下人也被她收买了！

气得把筷子一扔，裹着被子躺回竹榻上，留下一个清瘦的后背，是他对顾氏霸权的最后抗争。

春桃却是已经习惯。

从昨儿开始少爷就总是甩脸子，哎，她是下人倒无所谓，本就是卖身给许家，主家可以随意处置。

可少爷对努力养家的少夫人挑剔嫌弃，就显得忘恩负义了。

春桃撇撇嘴，越发觉得少爷身在福中不知福。

于是等送完饭之后，春桃便迫不及待离开，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去厨房帮孙大娘处理烤麻雀，这项活计虽然累了点儿，但却比站在那儿听少爷抱怨要好许多倍。

临近晌午，主仆四人才收拾好一应物什，推着新买的推车去西市出摊。

在她们离开后没过多久，徽哥儿和沅哥儿就过来了。

二人悄悄溜进书房。

许廷越刚刚喝完粟米粥，稀淡的水和米粒，便是给流民的施粥都比这要丰盛，不仅没有填饱肚子，反而让人更加饥饿。

见两位庶弟出现，气道：“再晚些，你们怕是连我这个大哥都见不到了！”

徽哥儿连忙和弟弟凑到竹榻前，一晚上过去，许廷越脸上的青紫更加明显，尤其下巴处的指印，像是打翻了作画的丹青台：“大哥，你没事吧？”

小家伙们满是担忧。

许廷越哼了声：“放心，暂时死不了。”

即便他这会儿又疼又饿，但在庶弟面前，还是要维持兄长的面子。

他清了清喉咙：“让你们去找二婶母，找的人呢？”

闻言，徽哥儿顿时苦了脸：“大哥，不是弟弟不帮你，而是二婶母不在家啊。”

然后把二房丫鬟的说辞转告给自家大哥，因为赵府老太君身体有恙，赵氏去了赵府侍疾，并且不知确定归期，也就意味着接下来五日，至少五日，他都要一个人面对眼前的情况。

许廷越听得面如死灰。

五日？这样憋屈日子他还要过五天？！

一想到昨晚顾檀云离开时说的话，以及那张凭空消失的休书，许廷越的脑袋就开始嗡嗡地响。

他眼下受着伤，顾檀云便对着他拳打脚踢，但若等伤好之后，他还是拿不出那二十两，顾檀云绝对不会轻饶他！

至于反抗。

呵呵，昨晚的拳头，就是最好的证明。

捂着难受的腹部，思来想去没有什么解决的好办法，干脆干脆破罐子破摔：“算了，你们先去给我找点吃的，爷就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徽哥儿点点头，让沅哥儿在书房陪大哥，自己跑去后院的厨房。

本以为只能找到点儿剩粥，没想到半刻钟后，徽哥儿提着一串风干的烤雀跑回来了：“大哥快看！我找到了好东西！”

见状，许廷越顿时眼睛一亮，他倒是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那日他偶遇顾檀云带着丫鬟在外摆摊，因为离得远，起初他并不知道她卖的什么。

后来还是从同窗口中听说是什么烤麻雀，同窗们笑闹着要买来尝一尝，许廷越当时嫌弃的不行，这会儿却是迫不及待让弟弟拿过来。

动作急了些，不小心碰到了徽哥儿的胳膊，后者突然嘶了一口气。

许廷越疑惑：“怎么了？”

徽哥儿往下拉扯袖子：“没事，大哥你快吃吧。”

风干的烤雀穿在绳子上，只需剪断最上面的绳子结，便可以极为方便地从顶端揪下一只烤雀，饥肠辘辘的许廷越看着手中的烤雀，顾不得其他人，直接将整只塞进嘴里。

第一反应就是香。

肉质经过木炭明火的炙烤，变得犹为紧实，咀嚼的时候仿佛弹着牙齿，但却一点儿也不费力。

刺破焦脆的表皮，里面是连着骨的嫩肉，辣椒、花椒和孜然，不同味道的调料研磨成粉末，于同一时刻沾黏在滋滋啦的油脂上，而后加热，膨胀，爆//炸。

许廷越被这美味所震惊，而微微辣的口感正好贴合他的口味，于是吃完一只又一只，不知不觉中，竹榻前的小桌上已经堆了小小的骨头山。

可怜一旁的徽哥儿和沅哥儿，馋的直流口水。

眼看着绳串上的烤雀越来越少，终于，小馋猫沅哥儿忍不住了，留着拉哈子问：“大哥，好吃吗？”

许廷越回过神，六只烤雀下肚，饥饿得到缓解，他勉强找回许家大少爷的姿态，大方地从绳子上揪下两只，分给两个弟弟。

沅哥儿早就期待已久，张开大口，嗷呜一声：“唔！吼吼吃！比二哥烤的麻雀好吃！”

与之相比，徽哥儿就矜持些许，双手捧到嘴巴，小口小口磨牙齿。

然后免不得同样被味道惊艳。

其貌不扬的烤雀，焦而不糊，鲜而不咸，更特别的是里面的骨头也被烤得酥脆，微微用力，便咔嚓咔嚓，一点儿也不硌牙。

吃完之后，徽哥儿由衷建议：“大哥，要不你还是认命吧！”

沅哥儿舔着手指头应和：“对啊对啊，她那么厉害，又会打人又会烤麻雀，我们都比不过她呢。”

嘿嘿嘿，如果大哥同新嫂嫂和好，他以后就可以继续吃美味的烤雀了吧。

许廷越：“……”

真是他的好弟弟啊！

不过转而心里也开始思索起来，他现下滑跪，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