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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两个百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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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应彪和姬发一年年大了,总是半吊着眼的小野狗和摇摇摆摆的小鸭子被遗落在质子旅的风沙里。

他们的座次排在一起,可姬发和殷郊像一对吸铁石,总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黏一块儿去了。殷郊和姬发在一块有做不完的事,策马同奔,月下听琴,校场舞剑,看星星看月亮,分明是军营苦旅也过得有滋有味。他们谈论理想的时候眼里都有着小孩儿一样的天真光华。

崇应彪呢?

崇应彪是那个策马的时候要从他俩中间挤过去,抚琴时大半夜喊来人搜营啊谁大晚上不睡觉,校场里没两分钟就要过来挑衅比武,谈星星论月亮说说人生理想时一脸臭屁地从全世界路过的人。

但是世界上不只有像棉花糖一样软绵绵、甜滋滋、暖呼呼的理想和情谊。

殷郊可以一直这样镇定地坐在上首看他们人脑袋打出狗脑袋,可以随手点个人来帮他做事,可以不去思考他们之间的很多细微小事牵连出什么影响波动,只需要看最后的结果。他的人际关系很简单,表哥表弟,好兄弟姬发,还有一个闹腾的崇应彪。再底下的小弟们,身份上和他差了太多,虽是同吃同住,却很难走到他心里去。

如无意外他会一直是殷商王室无忧无虑的小皇孙,将来或许和殷寿一样能当上大将军,照旧管着新一批质子。很多事他不需要懂,也最好不必懂,退一万步说,哪怕真的到了需要他懂的时候,他也只需要挑选一个可靠的外置大脑然后交付信任。而他擅长交付信任。

他不介意把心掏给姬发,姬发也会义无反顾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他,他们并不怀疑这一点。

而姬发却自然是要担起这个责任的。

他的脑子转得快,磕磕绊绊学着把他前十二年从没在意过的身份、地位、御下、侍上、办事、争锋……都紧急捡起来,一日紧过一日挂上成长的日程。不捡起来不行啊,崇应彪搁那头盯着呢。

他再也不想连累自己的兄弟,想到吕公望替他吞了碳,他就恨死了自己当时一冲动应了崇应彪的赌。他不是不知道那是崇应彪的激将,只是心里觉得自己不会输。而要是赢了,他也只是想落一落崇应彪的面子,好让他安分几天,没想着叫他那张狗嘴真个哑了。

可他输了。

吕公望吞碳的时候,别说他,崇应彪都愣了。他们明明还是孩子,突然就难以控制的战栗起来。“君要臣死”这件事在一个两人都没有预料过的时刻随着烧红的碳石就这么烙进了他们嗓子里。

“你怎么那么傻,你——”把碳石从吕公望嗓子里生生抠出来后,他瞧着自己满手都是吕公望的血。他的嗓子焦糊一片,可这个温顺而忠诚的兄弟从昏迷中醒过来,只是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后又安慰地去拍姬发的手。

他的手指哆嗦着在姬发手上划拉。

他写了一个“信”字,用口型嗫嚅着,姬发听见他于寂静中震耳欲聋地说:“说到做到”。

这句朴实的话在后世被凝结为“人无信不立”。

姬发愣愣地坐在地上。这时候似乎适合讲一些大道理,类似于“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类似于“出尔反尔,反乎尔者也”,类似于“主辱臣死”。

但姬发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我要撕了我自己的嘴!

吕公望脱离危险之后,姬发孤身一人去找了崇应彪。崇应彪也不问他为什么来。他们一个帮手也不带,咬着牙使劲拿拳头往对方身上捶,崇应彪尤其爱往他脸上招呼。一个骂农夫一个骂禽兽,最后在地上滚成一团喘着粗气。末了他们一言不发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各自走开去了。

自此他们也有了一点儿古怪的默契,不总打那些过激的赌。又或者若是一个人在天擦黑时突然在月牙下等着,那就没来由的干一架,不用找什么借口,也不牵扯什么其他人。

姬发偷偷用木牌子雕了个仿制的小牌子,吕公望能下地之后就悄悄塞在他手里,上面啥也没刻,但他们都认得出那是百夫长的腰牌样式。

姬发自己都还不是百夫长呢。

吕公望拿着牌子不知所措,他觉得有点激动,又有点怕。他觉得这是个烫手的,会害了姬发的东西,这又究竟只是个空白的木牌子,也说不上犯了什么忌讳。可他还是怕,就要去推。

“藏好啊,被人知道我们可惨了。”姬发握着他手指头把小牌子合上,和他咬耳朵:“好兄弟,我需要你。”

吕公望听到最后一句,把小牌子猛地握紧了。

姬发抱了抱他,身上的小麦香气似乎是从皮肉里渗出来了,经风历雨也总留着些。

我说到做到。姬发说。

消瘦了一圈的吕公望突然又真正活泛起来了,不再是那付心愿已了慷慨就义的样子。他老样子去抢了辛甲一块肉,又抢了一块,直到辛甲实在忍不住护住自己最后一点油水才嗬嗬笑起来了。姬发又能吃得下饭了。殷郊给他带了皇宫里的点心,并不问他之前为何食不下咽,只看着他笑。姬发一边吃,一边看着看着他也笑起来,和殷郊在一起,他总是还可以放松放松脑筋,什么也不想,只需要在无声的眼波里当一个期待未来的小英雄的。

这种放空的时刻,倒也偶尔出现在和崇应彪的斗殴里。

他和崇应彪都在对方身上练习着自己的政治智慧,像是拼命磨砺自己爪牙的幼兽。那是一些和殷郊在一起的时候不会被提起的斗争,就像姬发知道崇应彪有时不那么“莽”,而崇应彪也知道姬发有时不那么“正”。他们之间的对抗一触即发,从最初单纯的拳拳到肉又迈进了个新的境界,像捉对厮杀的狼和鹰。却又默契地保留着一些原始的拳脚斗争,左右谁都知道西北不对付,他们朝对方下黑手都不带犹豫的。

姬发有时候会想还好有一个崇应彪。姜文焕和鄂顺是天然的同盟,姜家势力广,鄂家身份高,若真存心要有些什么弯弯绕绕的挤压,按着自己刚来朝歌的段位怕是还不够看的——至少,他现在不会做出最后才给其他伯侯之子分饼的事儿了。

可他们也不能好过了头,姬发的眼神落在主帅的脚背上,有时他会发现主帅对着姜文焕和鄂顺的审视,哪怕他们一个明哲保身一个安分守己也不能抹去时而幽冷的目光。

姬发知道,东南的联盟里已经禁不起一个西岐的靠拢了。

他也知道,在质子旅里,殷寿更看重他和崇应彪,有意扶持他们。西北本该结成一派,才能压得住四方棋坪。可偏偏他和崇应彪就是不对付,就是合不来,这愤怒超出所有理智抉择被放上第一优先级。他是宁死也不想向崇应彪认输的,他知道崇应彪也一样——

姬发在自己的英雄梦想里捂起眼睛维护那片温良的西岐麦田,而崇应彪却想用北地的悍野风雪踏破他所未见过的温暖幻境。姬发要证明自己拥有的温柔的强大,崇应彪却要证明这是他鄙夷的弱者的怯懦,他们都想赢过对方,所以永恒斗争不休。

好在殷寿并不对他们这样斗争不休发表什么意见。

姬发甚至因此懦懦不安过,最终把这归结为主帅的宽容。这是周武王很久很久之后才想明白的事儿,那是他真正对上悍不畏死的北人,用血的教训告诉他北地到底是什么模样。他暗暗笑自己当初太傻了,只知道根深蒂固的东南世家惹了皇家忌惮,却不想想若有人以西岐的温情与丰饶笼络走了战士手里最利的一柄刀,又该多令人夜不安寝。

可他当时不是周武王,他是和崇应彪吵闹不休的姬发。

………………………………………………………………………………………………

来到质子营的第五年,他们陆续当上了新一任的千夫长。

其他几个人很快就任命了自己的亲信百夫长,只有崇应彪捏着百夫长的名额,愣是不肯松手。

崇应彪赤着上身走回营里,夏天的风都是燥的,下了值恨不得一头钻进水里。

他大马金刀地坐下来,早有人殷勤备至地给他斟了杯蜜水。蜂蜜是前几天外出操练的时候,鄂顺带着人在附近跑马,在峭壁上瞧见了片野蜂窝,不知怎么就嚷嚷着要去取蜜。

崇应彪口重,不好甜,但是他一看鄂顺和姬发听着消息眼睛都亮了,他就知道今天这蜜是非取不可了。

自己吃不吃不要紧,重要的是让他们吃不到,这才叫舒坦。

“你想吃甜的怎么不跟我说?南都刚贡了一批蜜枣,我家分的不少,明天给你带。”殷郊说:“别去了,人摔了不值当。”

姬发扭过头来飒然一笑:“不危险,我有办法。”

崇应彪怪模怪样地学:“不危险,我有办法!”

“你又有什么高见?”姬发抬起一边眉毛,反问道。

“就这么块小石头,还要想什么办法?前些年去北崇追猎野人,两天!我们北营的连雪山都翻过去了!”崇应彪嗤笑起来:“怕这小小的土坡?我看是某些人嘴馋又爱说大话,别最后是要别人替你上阵,自己却不敢爬吧!”

北营的质子们配合着哄笑起来,

“北营的兄弟,顶风冒雪,翻山越岭,是值得钦佩。”姬发挥手止住想要争辩的辛甲:“但两天强越雪岭,北营有几人葬身风雪,却值得拿来说嘴吗?”

“没有我们开辟雪路,你们一个个的,缩在后头,过得可安心么?”崇应彪吼道。

“为我大商出征,自然死而无悔。”姬发说:“但如今我们只不过要吃口蜂蜜,也要北营的兄弟们赌上命么?”

“就是!”太颠领着西岐子弟大声应和道。

“就这么个坡,还赌什么命?”崇应彪暗骂姬发牙尖嘴利,急忙抬高了声调:“怕是只有西边来的农夫没见过高山峻岭,才会把这当作什么危险!”

“没错!”北崇小狼们齐声喝道。

南都的质子们夹在中间,他们乌泱泱也一群人呢,明里暗里被相熟的西北质子不知偷拽了几次袖子,怒踩了几次脚。给西岐说话,好像对不住雪岭没能回来的兄弟。给北崇帮腔?这不就认了胆怯的嫌疑……他们左看右看不知道该站谁的立场,于是纷纷转脸去看鄂顺。

鄂顺性格温吞,见话头竟抛到他这儿来了,额角就是突突一跳。心道我真是脑抽了才把这消息嚷出来,等天擦黑了喊上姜文焕偷溜出来把蜂窝套了不行吗?……可如今却是无法,只好说道:“你们都是有办法的,不管你们谁取了蜂蜜,我讨杯水喝就是了。”

“一杯算什么!”崇应彪抢白道:“要请,自然要请全旅的兄弟!”

殷郊急喝道:“崇应彪你疯了!”全旅的兄弟,那不得连着把峭壁上最险峻的一片全割下来,才堪堪够用么?

这和随意取一块蜜可不一样!

崇应彪不说话,他只是拿出了自己的令牌,意味深长地摩挲着。慢慢地,他们都看懂了他的意思——除了千夫长,百夫长的令牌可还没刻呢!

崇应彪饶有兴致地看着躁动起来的北营质子,或者说看着他跃跃欲试的狼群。他享受这个,只需要一枚饵,他就能吊得他们不得不心跳加速,反复斟酌。他想此刻北营所有人一定都在猜他的心思,就像他小心翼翼地猜测殷寿的心思一般。

猜,猜吧。他骑在马上,漫不经心地冲脸色铁青的姬发笑。猜啊?越是猜,你们就越是会知道,决定你们地位的可以是一块令牌,也可以是一块蜂蜜,但最终决定你们的贵贱命运的,是我!是我崇应彪!

他现在觉得野蜂蜜一定会很好喝的。

没过一刻,一骑黑马径自冲了出去。崇应彪略吃了一惊,怎么会是苏全孝?

平日性格有些软糯的苏全孝却浑然不管身后这掉了一地的眼睛。他迎风扬鞭,飞一般策马冲上了山崖。他用布包住自己的周身,又拿着绳索将自己绑在崖边的老树上,倚着峭壁就往下挂。野蜂巢是连片的,刚开始蜜蜂还不大意识到这是个人,直到他拔出腰间的狼牙小刀,出手如电将整块蜂巢全割断了,才反应过来。

嗡地一声,蜂窝便炸开了,狂蜂黑云一般围着苏全孝。他紧紧眯着眼,一只手握着绳子,一只手只顾砍那蜂窝。只砍得剩下一点儿了,他的脸全肿起来,还要拼命去够那最后一块野蜂巢。

“愣着做什么!救人啊!”鄂顺急的直打身边的小兵回去喊姜文焕,又让南都的质子速速去周边做几支火把来熏蜂。他话音未落,殷郊竟然不顾那悬崖上的一片蜂云,披风一卷就向上奔去了。“苏全孝,回来!”

“殷郊!殷郊!!”姬发拉他不住,又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崇应彪。北地的质子神色各异,崇应彪坐在马上,看不出神情,只手上攥紧了自己的令牌。

不过瞬息,苏全孝已然挨不住蛰咬,手上泄力,猛地往下滑了一截。来不及多想,姬发张弓搭箭,三箭连珠破空,遥隔数百米正中蜂巢!

那厢趁着蜂追着被射落的蜂巢散去了些,殷郊猛地将人提上来,用披风护住他的头脸,纵马急奔,将苏全孝带了回来。

苏全孝却不肯晕过去,喂水也喂不进,只拿细成了一条缝的眼瞧着崇应彪。

崇应彪举起了令牌:“北人重勇士!”

他看都不看苏全孝,只策马在北营前走了几个来回。

“兄弟们!苏全孝是不是勇士!”

“是!”有稀稀拉拉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听不见!苏全孝今日峭壁割蜜,他是不是勇士!要不要向他分一杯蜜水!”

“要!要!勇士!勇士!”北营的轰然应道。

崇应彪把自己的令牌丢在苏全孝身上,大声说道:“若他不死,苏全孝今日起便是北营的百夫长!”

“百夫长!!百夫长!!!!”自有人从营中策马而出,将终于昏过去的苏全孝架起来,急行军回营地找医师去了。

崇应彪回头,目光落在姬发缓缓收起来的弓上。姬发的下颌紧绷着,一眼都不想看他。

你们都是大英雄。崇应彪想。但小人也有小人的厉害,是不是?

自采蜜后已过了五日,这是苏全孝清醒过来的第一天,也是他熬过蜂毒的第一天。

崇应彪喝到了在井里湃过的蜜水。他待会要亲自给姬发送去,苏百夫长请大家喝的蜜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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