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边树上那只鸟还在鸣叫，施察伸手赶走，再叫下去，周四六就要亲自上手终结小鸟的生命了。

朱女士的案子判决书已经出来，最终判决被告一、二共同偿还朱女士借款本金，利息则是按月息1.2%计算。朱女士求仁得仁，除了一张判决书，什么都没有。判决书生效后朱女士会申请强制执行，但那就不是周四六需要烦恼的了。

中间还有个小插曲。因为被告二无法送达，所以判决书也需要以公告的形式送达。朱女士联系某国家级报纸公告时发错文档，将应诉材料送达公告发给报社，周四六核对时不能作数，告知朱女士需要再次公告。

一次公告200元，朱女士自然不愿为自己的错误承担责任，故以每天2次的频率电话问候报社。最后，是小王法官替朱女士出了这200元，只为了快点了结这个案子，真正成为贷款上班第一人。

这头周四六脑子里有根筋快跳出来，剩下的糊成一锅粥。只因为新来的案子怎么看都很麻烦。立案庭定的案由是医疗侵权责任纠纷，这种案件矛盾大，难调解，甚至容易牵扯到医疗犯罪。

其实周四六有听家里亲戚说过这件事，她的表嫂是市医院的一名护士。几个月前市医院的普外科接诊一名患者，检查完确定病因后就做了胆囊切除术，手术后恢复期病情加重，之后的事周四六没兴趣继续听，无非是家属要说法，医院给钱这些，没想到有一天还能看见这个案子。

除此之外，这个案子的承办法官是钱院长。之前跟钱院长的书记员怀孕休产假，手里剩下的案子平均分给庭里所有的书记员，不巧，轮到周四六手里的就是这个。

施察恭敬地递上从陈献那儿薅来的茶，安慰道：“祸兮福所伏，说不定是好事，你跟着钱院长办案子，你的能力绝对会被她肯定的。”

周四六把杯子掼在桌上，充满力量地喊了一句：“一定会的！”

秦尽节的办公桌上也放着一本卷宗，翻开的那一页上是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信息，齐悦思，才24岁。市医院的一名护士，原本有大好前途，现在却面临构成医疗事故罪的指控。

秦尽节叹一口气，即使看过再多的令人扼腕的现实，下一次遇到，秦尽节还是心里不舒服。尤其是这个案子，所有当事人都是不幸的。

受害人苏让以为是个小手术，结果手术后再验血，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传染了丙肝。原来的病没治好，现在还得了新病。而医院也是左推右挡，最后说，是小护士弄混了医疗器具，将丙肝病人用过的针头给苏让用了。

苏让每天以泪洗面，药一大碗一大碗地喝却没有一点用处。偶尔看见炉子上盖得严实的药罐子，苏让就觉得自己也是一味药，在不见天日的罐子里日复一日地熬着，不知道哪一天被捞出来，可能是因为病好了，也可能是人死了。

一个针头，就让两个人的人生都毁了，真荒唐。

秦尽节猜想受害人和家属同时提起了民事诉讼，就是不知道会到谁手里。

此时施察敲门进来，示意秦尽节到了约定的时间，“秦法官，今天要去看守所提讯犯罪嫌疑人。”

这次去见的正是齐悦思。被狱警带进来时还套着家居服，想来被抓得仓促。她脸色蜡黄，黑眼圈很重，眼皮耷拉着，很没精神。

秦尽节将笔录中问过的问题重新提问，比如时间、地点，齐悦思反应缓慢，总是重复一遍后才开始回答。

几个问题后，秦尽节提出一个新的问题，“据你陈述，案发当日你同时为一位丙肝患者和受害者苏让操作输液，正是在这个过程中你将丙肝患者换下来的针头插进了苏让身体里。”秦尽节抬头看向齐悦思，“先不谈你操作不规范的问题，据我所知市医院的传染病患者有单独的病区和负责护士，为什么你会同时负责照顾传染病患者和正常患者呢？”

齐悦思眼神仍然定格，她的指甲却开始深陷进肉里。讯问室的灯灭了一盏，秦尽节左半边的身子陷入黑暗。沉默的间隙里，齐悦思感觉有一道视线逐渐抽离，狭窄的空间内一切都在放大，只有她在不受控地缩小。

讯问室门外有人走过，腰带上的警械刮过铁门，留下很轻却又刺耳的噪声。齐悦思是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回答的，“因为医院人手不够，所以，让我负责一位。”

从讯问室离开，秦尽节走得很慢，落后了陈献一步。陈献发现他不对劲，问道：“秦哥，怎么了？”

秦尽节摇摇头，“就是觉得奇怪，这么显而易见的漏洞，从公安局到检察院，没有一个人问过齐悦思，而她的回答也很没道理。”

人手不够，可以调普通护士去传染病区，而不是采用让普通病区的护士兼顾这种高风险的方式，十分有一百分的蹊跷。

晚上秦尽节、周四六在施察家碰头吃饭，不约而同地提起了这个案子。

秦尽节有点意外，“这案子到你手上了？”

周四六点头，施察又开始说：“怎么刑事相关的案件有一个算一个都送你那儿了？”

周四六白一眼施察，顺带小奉承一下秦尽节，“那当然是人人都知道秦哥善为人师，最照顾新人啦。”

“今天你哪粒药吃对了这么会说话？”施察纯欠揍。

周四六放下筷子用力捶打施察的胳膊，她已经懒得说施察，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秦尽节岔开话题，问起周四六，“你最近好像常在外面吃晚饭，不是下馆子就是来施察这儿。”

周周四六刻意扒了几口饭，嘴巴鼓鼓囊囊的，也说不了很多话，“上次不是被打了嘛，回家后我爸看到了就说了我几句，有点不愉快。”

施察很奇怪，“被打的是你欸，为什么还要说你？”

“我爸就觉得肯定是我脾气不好呗，习惯了，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最后几个字被周四六以一种阴阳怪气的口气说出来。

秦尽节不好评价周四六的家庭氛围，只能给她夹菜试图结束这个他提起来的话题。周四六抿紧嘴巴，看向施察，“今天菜都是熟的吧？”

施察的筷子卡住秦尽节的筷子，阻止秦尽节夹走最后一块肉，“必须的。”

二人没注意，周四六突然低下头，眼眶发酸，泪液漫过整个角膜，投射出一点破碎的光，她的手指拂过嘴角，将差点掉出来的米粒塞回原本的位置。等着吧，总不能一直这样妥协。

小剧场：

周四六：今天的菜保熟吗？

施察：“必须的，”周四六安心吃下，“不熟。”

周四六怒起掀桌，发现掀不动，原来是被秦尽节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