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尽节站在打印机前，等它吐出几张纸。四楼窗户外的天空是灰白的，一只大雁落了单，在寻找他的同伴。打印机突然鸣叫，提醒秦尽节工作完毕。那是一份中止案件审理的文件，这是秦尽节想出的，当下最好的方法。

他违背那群人的意志去写那一份判决书，无异于以卵击石。没有他，他们还能换一个人来满足他们的要求。秦尽节只能通过这种方法来拖延，等待其他人能带着火把冲进这里，或者自己钻木取火点燃这里。虽然时间是这场游戏里最无用的材料，但也是秦尽节唯一能争取到的。

打印室外，施察站在那里，他递上秦尽节的杯子，里面是温度适宜的热水。“喝点热水吧，会好受些。”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还有半个小时才上班。”秦尽节握住杯子，源源不断的热通过指尖流进血管，被血液带着走遍全身。

施察并没有放开杯子，两人就这么一起握着，“你走的时候我也是想这么问你，我们可是朋友。”

秦尽节笑了，初生朝阳散发的光晕开在两人身边。这阳光看起来冰冷，却实打实传递热量。

施察越重复“朋友”这个词，他就越胆怯。“朋友”两个字是他的紧箍咒，他忍不住被秦尽节吸引，忍不住对秦尽节投以超过朋友界限的好，好像只要他自己坚称这是友情，就没有人能因此伤害秦尽节。

秦尽节用点力气从施察手里抢走杯子，往办公室走，没敢回头。快走到办公室门口，施察叫住他。

“秦法官，我要走了，叶队让我去执行局轮岗。”施察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秦尽节这件事，可时机是等不来的。“还有半个小时，我就要走了，谢谢秦法官这几个月对我的照顾。”

“四六知道吗？”除了他谁都知道你要走了吗？秦尽节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情绪。

“我过去她不就知道了。”施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跟他俩说，明明是很小的事。“等我出去执行个大案，直接装个大的。”

秦尽节转过身来，施察在他不远处的对面，秦尽节看不清他的表情。“她会生气的。”我也会生气的，秦尽节没说，推门进办公室了。

秦尽节消失那一刻，施察知道了。他不敢说自己要走，就像他不敢承认他喜欢秦尽节一样，只要不说出口，就可以当作没发生。施察离开刑庭，就无法在看得到秦尽节的地方，再无法像一个局中人一样加入秦尽节和周四六的对话。可客观事实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施察终究要去别的地方，他也真的有无法抵赖的爱意。

秦尽节从柜子里拿出一条褪色的领带来，是汪冬从法院离职后留给他的。法院制服几年一换，每一套都很珍贵。握着这条领带，汪冬与他告别。

“尽节，这间办公室我就留给你了，我要去外面了。”汪冬将属于自己的储物柜清空。

秦尽节在一边抱臂看着，“为了苏世祉？我能骂你几句吗？”

汪冬并不在意，“确实是为了他，他离不开检察院，我也离不开他，我愿意牺牲。”

秦尽节理解不了这种感情，但也不愿意继续泼汪冬冷水。汪冬站在门边，笑容灿烂，“我祝你也能遇到愿意为你牺牲的人。”

面容泛黄，一团火从汪冬脸中心往周围散开，渐渐模糊在秦尽节的脑海里。他不要任何人为他牺牲，牺牲只会变成要挟他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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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这团火就到周四六脑子里了。秦尽节那头中止审理，钱院长也就督促周四六再联系苏让，看是否有意愿调解。苏让心中知道这已经是他们能做的最大努力，遂同意调解。秦尽节正在和钱院长汇报案件，周四六也来说调解书送达的事情。

秦尽节和钱院长的对话一个字都没飘进周四六的耳朵，她总是忍不住想前几天在政治部听到的小道消息。钱院长明年初就要回中院任刑一庭庭长，到时候也不知道刑庭怎么办。

钱院长下基层也只是常规动作，她的政治舞台在中院，所以那些区领导、市领导什么的，也并没有多怕，只是面上过得去就行。所以秦尽节对这起案子的处理，钱院长还是比较满意的。

“这个案子就按你说的来，后面的事情我去沟通，就先这样。”钱院长批准了秦尽节的案件流程申请，示意他先出去，“四六你过来。”

周四六不知道钱院长要说什么还需要把秦尽节支出去，乖乖听话在钱院长对面坐下。

“昨天汪院长跟我说，想把你调回研究室，我已经跟立案庭说过你停止收案，下个月你就可以回去了。”钱院长几句话交代了周四六的去留。

像是有人撑开周四六心里的一个小口然后往里倒了一小管硫酸，周四六难过极了。“钱院长，是不是我最近工作状态不太好，我可以调整的……”周四六唯一能想到调离她的原因就是这个，来自上一个案件遗留下来的阴影。

钱院长知道周四六误会了，放缓语气，放轻声音，“四六，其实我们都觉得你非常好，这批新进来的法官助理里，只有你没有进业务庭。并不是说你不适合，而是你的最大价值不在业务庭。政治部又招了人，不然我也舍不得放你回去。”

钱院长拍拍周四六的手，试图传递给她一些力量。女性在职场上本就如履薄冰，她很理解周四六的顾虑。

出了钱院长办公室，秦尽节站在走廊门口等她。周四六第一时间就把她要回研究室的消息告诉了秦尽节。

“恭喜，回去之后你就不会这么忙了。”俩人并肩走，秦尽节犹豫一会儿还是告诉周四六，“施察要去执行局了，你知道吗？”

周四六驻足原地，“什么时候的事？”

秦尽节转一半身子对着周四六，“我也是早上才知道的。”

周四六沉默许久，秦尽节甚至有时间去观察她的每次呼吸。

“也好，我们也算各奔东西了，以后很难在一张桌子上凑齐了。”周四六想了一圈施察不告诉他们的原因，她想不出来。

她回研究室搞文字工作，不太能接触到具体案件。施察去执行局，意味着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出差。看起来不过是调个部门的事，实际上他们三个没多少时间碰头，也很难有共同话题，久而久之，情分就这么被消磨，最终变成那个曾经要好的普通同事。

现在可真是糟透了，一把火席卷三个人的心脏，最后消逝在一片叶子的尸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