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的话说出口，果真是一夜好梦。

清晨时，脚边似有毛绒绒的触感。唐繁锦眼睛还没睁开，就嘟囔着：“唐小熊，去旁边玩。”

话刚出口，睡意却散去大半。

唐繁锦揉着脑袋坐起身，视线下意识望向脚边，却只看见一只玩具小熊，微微怔住，眸间泛起些许苦涩：“差点又忘了，这里不是有间小楼。”

照常洗漱后，唐繁锦将长发扎成马尾，绕完最后一圈皮筋，她抬眸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眉毛上仍沾着水渍，眼神却始终干净，没有疲惫，没有空洞，而是充满着希望与活力。

分明只有一年，她却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那个被黑色工作服压得直不起腰来的唐繁锦，已经彻底被时光埋葬。她比往常的任何时刻，都喜欢这样的自己。

深吸口气，她推开房间的门，手指尚未离开把手，鼻尖却已嗅见米粥的香味。

唐繁锦走到客厅，果真看见桌子上摆放的早餐，顺势转头，厨房里仍能瞧见母亲忙碌的背影。

“妈妈，我来做吧。”

唐繁锦心软，撸高袖子想要帮忙，“花卷现在上锅蒸吗？”边说，边要动手去拿。

“诶，不用。”

母亲忙拦住她，朝门外努了努下巴，“你爸在那儿，你们去聊一聊吧。”

唐繁锦想起昨晚的争吵，心里有些犯怵：“吃完饭再说。”再不等母亲回答，就挨个将花卷往桌上般。

吃饭时，无人交谈的餐桌格外安静。

唐繁锦边咬着花卷，边专心对付着碗里的粥，时而借夹小菜的机会抬头，偷瞄着父亲的反应。

“你在做什么方向的博主？”

终于，父亲开口，语气依旧生硬，“在哪个网站做。”

唐繁锦握住小勺的手顿住，明白了父亲为何会找她聊天。并不是因为要指责，而是想了解她正在做的事。

“美食博主。”

唐繁锦眼底有些热，抬起头，就望见父亲关切的目光，“在B站，我的账号叫唐小熊。”

她没有说明粉丝的数据，她知道父亲会自己去看。任何言语的解释，都抵不上亲眼所见的说服力。

“嗯。”

父亲点了点头，往她碗中夹一些菜，“吃饭吧。”

一切进展都进展顺利，父母的态度明显比昨日缓和许多。父亲吃完饭就坐在房间里，唐繁锦几次路过，都听见里间传来的声音，正是她视频中最常用的配乐。

“Hello，大家好，欢迎来到唐小熊的频道......”

‘照这样下去，应该很快就能回到有间小楼。’

唐繁锦高兴地想，在脑海中制定起接下来的计划：得让父母再了解些她的生活，然后慢慢地，哪怕花再久的时间也无所谓，她一定会得到他们的认可。

中午，却有意想不到的人敲响房门。

唐繁锦打着哈欠去开门，刚转动把手，缝隙间就探出张熟悉的脸：竟然是章萌萌。

“你，你怎么会来？”

唐繁锦的表情都不能用震惊形容，已经撑得上是惊吓了，“你怎么会知道我家的地址？”

章萌萌大包小包地提着东西，侧身要往屋里挤：“蒋玉涛告诉我的。他说你每次回去3楼的灯就会亮，看位置能就大致猜出来啊。二选一，我运气向来不错。”

唐繁锦瞪大眼，一时还没能从正经中缓过神，喃喃自语：“他还有这能耐，幸亏没去做小偷。”

母亲听见动静出来，关切地问：“繁锦，外面谁呀？”

“阿姨，我是唐繁锦的朋友。”

章萌萌大声喊，说完，又催促唐繁锦，“别愣着，赶紧帮忙啊。”

唐繁锦这才回神，帮着把东西搬进屋里，瞧一眼包装，忍不住嘟囔：“奶粉，钙片，怎么都是中老年补品，你没给我带东西吗？”

章萌萌轻啧，侧脸同她咬耳朵：“别吃醋嘛，这是蒋玉涛准备的。”皱眉，摆出沉思的模样，话音缓慢，“按照他的话来说，是给未来的岳父岳母的礼物。”

唐繁锦耳尖涨红，磕绊两声仍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眼睁睁看着章萌萌将包袋递给母亲，嘟囔道：“什么岳父岳母，他在讲什么胡话呀。”

母亲很喜欢章萌萌，这家伙古灵精怪，嘴巴又特别甜，将母亲给哄得格外开心。

唐繁锦被差使到厨房洗水果，眼神幽怨地看向与母亲交谈的章萌萌。

后者边向母亲展示着唐小熊的账号，边为短视频博主做普及：“阿姨你看，这拍摄和剪辑都是繁锦一个人完成的。还有录音，也是她特意去学习的。”

母亲戴起老花眼镜，眯着眼，既感慨又不可以思议地说：“这么多，全都是繁锦做的？”

“对啊。”

章萌萌点开数据给她看，“73万粉丝的UP主，放眼全站也出不了几个。”划拉屏幕，展现出满当当的评论区，“这些评论都是粉丝留言的，保证没有AI刷评。”

母亲双手捧起手机，逐条而缓慢地翻阅着，喊：“唐阳，你也过来看看。”

房间内，传来父亲的声音：“我早就看过啦。”

唐繁锦关掉水，端着切好的杨桃和苹果往外走，刚步入客厅，就看见母亲在与章萌萌侧耳交谈。

“小姑娘啊。”

母亲的语气仍有担忧，皱起眉，片刻才斟酌着说，“这网站不是骗人的吧？”想了想，又作补充，“这些博主什么的，也要签劳动合同吧。”

章萌萌：“诶呀，当然会签合同。”握住她泛起皱纹的手，轻声说，“繁锦这样的宝贝，怎能轻易让她跑掉呢。”

母亲闻言，眉头终于舒展，缓缓点头说：“那就好，那就好。”

唐繁锦听出她语气里的欣慰，眼眶忽然湿润，一颗心像被泡在热水里，鼓鼓胀胀却十分温暖。

章萌萌瞄了眼站在门边的唐繁锦，侧耳小声说：“阿姨，告诉你一个秘密。”

母亲微怔：“什么？”

章萌萌的手指朝向自己：“我也是唐小熊的粉丝，算时间应该算是元老级的。”又看一眼唐繁锦，声音越压越低，“你可不许告诉她哦。”

“在聊什么呢？”

唐繁锦将果盘放在他们面前，“水果洗好了，吃吧。”

母亲看一眼桌上的水果，却侧过身，与章萌萌小声问：“姑娘，这视频博主要怎样才能关注呢？”

章萌萌也压低声说：“阿姨，咱两加个微信，我回头慢慢教，保证你一周就玩转互联网。”

母亲笑了，笑得十分开心。

唐繁锦将果盘又朝前推，酸不溜秋地说：“二位，先吃些水果再慢聊，行吗？”

许是她的语气滑稽，身旁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时笑了。唐繁锦看着她们笑，绷紧的嘴唇忍不住抽了抽，片刻也笑出声来。

晚饭时，母亲说什么都要留选章萌萌吃饭。后者推辞无能，只好说：“我男朋友等我看电影呢，今天实在没空。”

唐繁锦愣住：“李立也来了？”

章萌萌冲她挤挤眼睛：“还是你对象亲自送来的呢。”

“你谈对象了？”

父亲和母亲同时问，眼里满是惊讶。

“哎呀。”

章萌萌后知后觉地捂住嘴，杏眸笑成月牙，“不好意思，说漏嘴了。”轻撞下唐繁锦的肩膀，侧耳说，“记得告诉他呀，任务完成，别忘免一月房租。”

唐繁锦惊得要叫出声：“你们还坑他房租了？”

章萌萌笑着没回答，却活像只小狐狸，挥了挥藏在身后的手，又郑重其事地对长辈说：“叔叔阿姨，我先回去了，改日在来看你们。”话落，又浅浅一鞠躬，飞快地闪身出去。

直到门被关上，屋内剩余的三人仍在很有默契地保持沉默。

唐繁锦后颈处的汗毛直立，吞了吞吐沫，勉强挤出笑：“爸妈，我先去做饭了。”说完，就要拔腿开溜。

“回来。”

父亲沉声说，“把话说清楚。”

“说，说什么呀。”

唐繁锦舌头有些打结，笑容僵在唇角，忙向母亲投去求助的眼神。

后者则板下脸，拉开凳子坐下，一副非要询问清楚的架势：“男孩年纪多大，干什么工作的？”皱眉，语气十分严肃，“你这样的自由工作者，得配一个体制内工作的男孩才好。这样稳定一些，互相也有个照应。”

父亲也点了点头，认可母亲的话。

唐繁锦的指节轻搓鼻尖，转眸看向摆在旁边的礼物：“他比我大两岁，这些礼物就是他送给你们的。”悄然抬眸，见父母的神色仍未缓和，笑容有些虚，“那个，他不是公务员，也不是老师。但他之前在广播电视台上过班，现在已经离职了......”

声音越说越低，唇角却越扬越高。

母亲早已皱紧眉头，父亲更是不用说，就差将嫌弃二字写在脸上。

“那他现在呢，无业游民？”

父亲开口，语气坚决而果断，“唐繁锦，我现在明确告诉你，我和你妈绝不会同意你们。”

唐繁锦听不下去了，更多的则是替蒋玉涛委屈。她视若珍宝的人，怎么就在父母眼中如此不堪，况且他们还没有真正了解蒋玉涛。

唐繁锦既不甘又赌气般地说：“他不是无业游民。”

母亲问：“那他在做什么？”

“收租啊。”

唐繁锦挺直腰杆，像是个炫耀宝贝的收藏家，十分自豪地说：“他有间独栋小楼，产权都是自己的。”

话落，是震耳欲聋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