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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跟你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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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使府被烧砸过,未及修葺,连府中的议政厅都窗破门倾。

宋唐心因着胡姬形貌的脸,没被为难,还被恭请上坐。

她没了面纱遮掩,心中很是不安,便将头勾得低低,眼角余光却觑向厅内西角——

那个景唐人没她这般好待遇,端坐破窗边的矮几上接受盘问。

此际他敛膝并足,低眉顺眼,一板一眼回着府中人的问话,“小民叫张怀贤,家住……”紧张之余,连带语气都弱了许多。

“快说!”执笔记录的府官满脸不耐。

“家住……子城洛水街……旧都督府!”

府官抬头,正色问:“那个晟洲景唐旧官张执,是你何人?”

张怀贤喉结一动,脸上浮出不安,低怯:“家父。”

厅内静可闻针落,便是他压低嗓音,宋唐心也听得分明。

张执?她抬了抬眉……当年卖城求荣的晟洲张都督?

二十年前,景唐国陡生内乱,四起的叛军一度攻入王都。

塞北五十万戍边兵接到紧急调令,连夜开拔急援王都。塞北都督张执留守,统五万老弱病残充数,虚镇边关。

毗邻景唐的西阗地处高寒,四季逐草而居,物产贫瘠,觊觎国界脚边的塞北日久。

塞北这四洲八郡虽处沙漠戈壁之地,却绿洲如带,水美草丰。加之西接西域各国,东连景唐,万国咸通,四海奇珍皆归贸易,为财源滚滚之福地。

西阗派兵屡探塞北,确证景唐边防空虚后,纠各部落之力出兵却于晟洲折翅,遇到坐镇晟洲的张执。

彼时张执率全城百姓顽抗,硬生生阻住西阗东下的步伐。

后来西阗兵分数路,转抄它道,依然将其它三洲数郡尽收囊中。

晟洲久攻不克,西阗赫仁王怒而亲自领兵与张执鏖战三年,据说负了伤。

僵持三年后,隆冬之节某夜,张执带了亲兵夜潜出城,去见了远在肃洲疗伤的赫仁王。

不知二人做了什么交易,回时,赫仁王派了一万阗兵护送。

兵临晟洲城下,西阗人手捧赫仁王王令高宣旨意,说是与张执达成协议,准许晟洲开城投降。

而张执,许是自惭于满城军民,一直匿坐于马车内未敢露面。

此际,为张执驾车的亲卫忽然拔剑,反身刺杀了马车内的张执,又反剑自吻,血溅当场。

凝聚了全城百姓毅力的张执一死,城中顿时群龙无首。

三年顽抗,晟洲百姓一心盼着东上的戍边军肃清内乱后,杀回塞北救他们于水火。

可路阻萧关雁信稀,没等来戍边军的好消息,城中又早已弹尽粮绝,等来的却是张执私向西阗贼子投诚,还被亲卫杀于城墙下的惨象。

宋唐心听爹爹说,张执部将誓死不做西阗奴,立于城头拔剑自刎。血溢下城墙,若爬墙怒放的凌霄花,枝枝蔓蔓都红透。

无将无卒,无粮无援,晟洲百姓不得不哭着开城投降。其后迎来西阗报复性的大劫掠,且跋扈于晟洲二十年不改凶残,以至边境流民乱象频生。

张执卖城求荣,妻儿自然声名狼藉,成了晟洲城的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尚浸于回忆,飘来的一席话听得宋唐心冷哼出声。

“小民今日有事外出,哪知恰逢节使遇刺,小民当即杀向刺客,刺客不敌窜逃,小民正要追赶,府兵赶到……能保得节使性命无虞,小民万幸!”

谄词令色!宋唐心慨然失笑。

他不过就是扑过来给她拜了个早年,何来奋勇杀敌?刺客是见势不妙才抽身逃离,又何曾是他击溃?

没追刺客,倒咋咋乎乎对她呵三阻四。

她爹宋时明曾说,百姓蒙顿犯诨,不应迁怒张执妻儿。

可眼下,张怀贤言行举止,完全担得所受非议——有其父必有其子,卖国贼之子恒卖国!

许是她目光太过尖锐,张怀贤似有感应,一抬头触及她的目光,随即将脸背过,又将嗓音压得更低。

宋唐心冷嗤。

她这正经“救命恩人”在场,还恬不知耻揽功,他也知羞?

不过,救驾之功她断不会争,快些出府才是她眼下最要紧的事。

一位老阗奴端着茶盘自厅外院中来,路过西角那扇大开的破窗。

忽地,老奴目光落宋唐心脸上,当即跌坐到窗根下,惊恐直呼:“胡蛮儿?胡蛮儿?”

老奴呼声,惊动了破窗内的张怀贤与西阗府官。

那府官站起身,望了眼呢喃不休的老奴,冲张怀贤道:“先等着,我去去就来!”

张怀贤垂着的眼睫一颤,悄站起身,朝窗外望了一眼,又乖乖坐下。

不大的异动,宋唐心仅只往这边望了一眼,便嫌脏似地挪开目光。

那位府官返回给张怀贤录完口供,又拿着纸笔客气问起她来,只是盘问过程中,总是偷眼打量她。

不怪府官总偷眼看她,谁让她生了一张“胡媚”脸。

于是,她眨着澄澈的眼眸,满脸真诚地跟府官胡诌,那府官也并未起疑。

出行前,陈立跟护卫们通过气,若她被盘查,便称她是西水池卖胡粉的胡姬,出城探亲方归。

她好奇那个年轻西阗人的身份,便同这位府官打听,原来竟是晟洲城新任的节使,名叫尚云明沏。

她惊叹,这个尚云明沏看着不过二十许的年纪,却做了一城之主……无怪乎,他可以令守城军放她入城。

府官录好口供,便将她同张怀贤一道放了。

从节使府议政厅出来,风停雪住,一轮如珠冬月高挂。

节使府大门正在修葺,来时从后门入,出时自然被着从后门出。

她与张怀贤一前一后走着,听着身后颇近的‘咯吱’踏雪声,少不得放了几句风凉话。

“恭喜啊,攀上高枝,成了晟洲节使的救命恩人,你这卖城求荣的景唐都督之子,往后可以鼻孔朝天行道了!”

背后的踏雪声停了,一片沉默。

须臾,踏雪声快起,张怀贤携了一缕风从她后面赶上,似乎想快些超过,撇她于身后。

她冷笑一声,也加快步子分毫不让。

见识了张怀贤对西阗人的谄词媚色,凭何任这般不堪的人甩在身后?

只是,二人你追我赶没抢几步,便齐齐卡在后门的门框里。

她肩挤足抵,这看似瘦挑的张怀贤很有几分力气,任她手撑门边,使劲挤推都巍然不动。

挨得如此近,推又推不动,宋唐心气冲脑门,侧目开骂:“好狗不挡道,让开!”

雪月俱明,张怀贤头颅投出的阴影,覆盖了她媚骨生香的脸。

他垂睫冷冷看她,满脸疲惫,看似满脸将睡欲睡的昏昏然,月牙眼却敛聚成缝低凝着向她,满蕴阴沉。

虽引而未发,却让宋唐心没由来心生瑟缩,不自觉躲开目光。

待反应过来,她颇不服这施加而来的压迫感。

“巧言令色的……”她喉头哽了几哽,鼓起勇气反瞪回去,“臭东西!”

他面无表情开了口,声音低沉寒漠:“既我攀上高枝,自然目下无尘,看不到你这个尖牙利齿的胡姬。”

冷言冷语放完,宋唐心尚在蕴酿反击时,他伸出手嫌弃一推她的肩,她一个趄趔便被推出门框去。

这个臭不要脸的无赖……宋唐心气得浑身发抖。

她气的是,跟武师习技十数年,为何被这个窃功的无赖一推便让开了?还让得那么狼狈,栽倒在节使府门前啃了个满嘴雪!

她沾着满脸的雪爬起身,起身就朝张怀贤扑了回去。

“……无赖……我跟你拼了!”

她是奶奶捧在手心长大的,便是与师父过招都点到即止,活了十八年,何曾受过这等折辱?

铁剑被收西阗人收缴了?无妨,她有拳头!

一只手被张怀贤擒住了?无妨,她还有另一只!

另一只也被擒住了?无妨,她还有腿!

张怀贤脸一沉,一手合捏住宋唐心两只手腕,腾出一只胳膊挟紧她踢来的腿。

一只腿也被张怀贤挟住,另一只腿得稳住身子不能用?无妨,她还有牙!

只是这厮身子太长,长得跟个晾衣杆似的,她张着嘴努去够他的耳朵,却够不着。

张怀贤向后仰着身子,躲避她眦着‘獠牙’的小嘴,局促斥止:“你够了!”

够了?没有!

够不到耳朵,那下巴好了!

她舍远求近,努力去咬他的下巴。

张怀贤失了淡定,高扬起头,竭力躲避她‘咔咔’空叩的牙,蹙眉斥骂:“泼妇!”

泼妇?这个臭不要脸的竟然骂她泼妇?

牙咬不到?无妨,她还有头!

他上扬的下巴离得最近,一瞧准了,如她所愿,她额头“咚”一声便撞了个准。

“住手,小东家!”

一声急呵从背后传来,紧接着一双手伸来将她拦腰一扯,她便被连拖带拽地拉远。

是陈管家陈立?她喘着粗气在陈立手中挣扎,嘶吼:“陈伯别拦我,我还要打他……我还要打……”

可任凭她四肢乱挣,还是被陈立拦腰挟在腋下走远。

“莫要再生事了,东家身子不好还盼着你快些回坊,懂点事罢!”

苦脸训斥完宋唐心,陈立扭头回望。

张怀贤瘦长的身影被冬月拉得长长,尤长的——是他追随而来、惊魂未定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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