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家老宅已经许久不曾这么热闹了。

以往司盛恨不得常住国外，连除夕夜回家也是在老宅吃一顿饭就回城北的另一间别墅独住。

但这次不一样，在司盛到家前，管家就送来一整车的日用物品，熨烫好的衣服，常用的日用品，塞满了楼上常年空置的房间。

和司盛自己的日用品一同送到的，还有一车粉红色的礼物，大到水晶盒子里装着，如同糖果一般的彩色钻石，小到限量版的手办和布偶，全是首富先生送给自家小公主的礼物。

云焉十分烦恼地检视了一车礼物，最后抱着几盒甜品回了房间。

崔姨有些傻眼，跟着云焉回屋，犹豫着问她，“剩下的那些东西放哪里呢？”

按照云焉这个年龄段小女生的喜好，至少得把那些钻石留下，做些首饰哪怕是平时放在房间里当石头把玩也好啊。

谁知云焉拆着零食盒子，颇为烦恼地想了想，最后放弃道：“你看着办。”

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处理起来好麻烦啊。

太占地方了。

司盛回家的时间比原定的日子晚了两天，云焉已经开学，她自己主动提出为了适应学校生活，打算在学校寄宿。

司方煜很有先见之明，他原本就想送妹妹一套别墅，思前想后，就在尚雅附近和自己在城北的别墅附近各买了一套，在云焉开学的前一天，将钥匙亲手交到了她手里。

司盛回家后，在尚雅门口和女儿匆匆见了一面，并且吃了顿饭，之后就又开始忙工作。

云焉对原主这个便宜爹印象很不错，除了赠送的那些股份的加持之外，他们父女俩第一次见面，司盛的表现也很让她满意。

对女儿几乎是有求必应，他们一起吃饭的过程中，司盛几乎是脚不沾地，备餐盛饭前后忙活，鬼帝小姐对这位便宜爹的初始印象是满分。

入学的第一周，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

周末来了，司奶奶亲自到校门口来接她回去。

刚坐上车，云焉第一眼就看出司奶奶精神状态不大对劲，“您这几天没睡好？”

总不会是因为她在学校旁边的别墅常住没回家，司奶奶过分想她才会睡不好吧。

司奶奶抬起手摸着脸，笑容里有一丝艰涩，“这么明显吗？”

云焉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单刀直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其实她方才仔细看了，司奶奶周身的气息没有变化，证明她没有遭到异物侵扰，运势上也没有被截取或者偷窃的痕迹，按司奶奶一向豁达的性子，应该没什么烦心事导致她如此憔悴。

其实她搬离司家老宅时，为了以防万一，是把画皮鬼留在老宅了。

画皮鬼有画家独孤红叶的这个身份做掩护，常日里跟司奶奶相处时也很是合拍，如果老宅有事，画皮鬼早就示警了，不会等到现在。

云焉左思右想，也不得其解。

司奶奶苦笑，“其实没什么事，是我这两天创作不顺利，连着熬了几天夜，人老了，睡不好自然脸色也不好。”

云焉歪了歪头不说话，目光深沉地在司奶奶面上睃巡一周，脸上写着大大的几个字“我不信”。

但司奶奶却不再提这件事。

两人到云焉喜欢的私房菜馆吃了饭，又手挽着手一起逛街购物，直到夜深才一起回了老宅。

云焉回到家，拉着画皮鬼盘问一通，也没问出个子丑寅卯。

睡觉前，她自己仍然不太放心，干脆把整个宅子睃巡了一番。

结论是，一切正常。

她眼看夜深，四周无人，准备来个不科学的穿墙术直接飘到阳台上回房里去。

抬头一看，在三楼面宽近十米的宽景阳台上，一点猩红在暗夜之中无声明灭。

云焉眯了下眼，司奶奶真的很不对劲。

一分钟后，三层的主卧门被敲响。

隔了一阵，才听到司奶奶的一声“进来”，隔着门板，还是能听出她嗓音有些嘶哑。

云焉打开房门，果不其然，房间里面还有未全部散尽的烟草气息。

她没有见过司奶奶抽烟，而且在阳间的这段时间，多少能看出来，人在深夜抽烟，多半是心里有些难事。

云焉没有出口逼问，进门后干脆坐在卧室外的起居沙发上，盯着还站在阳台的司奶奶，目光一瞬不瞬。

良久之后，司奶奶喟叹一声，摇了摇头，坐在云焉对面。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们开口，但是……我觉得你爸爸有问题。”

云焉：“……”

她回想跟司盛见的那一面，很笃定地看向司奶奶，“在我看来，他……至少没有那方面的问题。”

也许，司奶奶所说的“有问题”，是玄学之外的其他方面。

谁知，司奶奶听了她的话，眉头又皱了起来，半晌之后苦笑道：

“不止是你，崔姨，还有年叔，这些把他从小看到大的人也都说，他没有问题。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他不对劲。”

云焉：“……那具体是哪些方面有问题？”

坦白来说，司盛对她来讲只比陌生人熟悉一丁点，最了解他的人还要数亲身母亲司奶奶，所以，她能看出别人看不出的问题，也是有可能的。

司奶奶搓着手指，显然不知道怎么措辞，她思考了一阵，才谨慎地说道：

“他的问题，就是他看起来太正常了。”

云焉：“……”

这话，她是真的没法接。

接着，司奶奶描述了亲生儿子司盛，在离家四个月后回国，和司奶奶见面时的表现。

那天司盛的专机落地后，直接坐车回到老宅。

他一早得知最想见的女儿云焉在学校，所以回了老宅之后也没多说什么。

陪着司奶奶聊了大半日，又让崔姨做饭，陪着司奶奶一起吃饭进餐，餐桌上还讲了在国外遇到的趣事。吃完饭后，他陪着司奶奶在楼下遛弯，一起浇花，还陪着她打了一会儿网球，直到集团那边连着来了几通电话请示是否要参与会议，他才坐车离开。

此后，因为云焉没有在老宅住，司盛原本打算在老宅住的计划也变了，当晚直接回到城北的别墅住下了。

云焉：“…………”

流水账一样的日常，真的一点都听不出来，司盛哪里出了问题呢。

但看到司奶奶两手交握时轻颤的手指，她知道对方此刻内心极度不安，并没有出声，静静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司奶奶揉揉脸，两只眼睛下的眼袋在灯光下泛出青色，仿佛老了好几岁，“任谁看了他这个样子，都会说我有个孝顺儿子，对不对？”

云焉愣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司奶奶苦笑，“可惜啊，他做的这些事，在我眼里，哪一件都透着古怪。”

她的这个独子从前从未用这样的方式和她相处过。

他们母子俩都是好强且强势的人。

司奶奶常年活得恣意随性，并不是常人印象里的慈母，相反地，她对孩子的陪伴很少。

司盛的成长过程里，父亲的陪伴要比母亲多得多，普通孩子从母亲那里得到的宠爱和照顾，在司盛这里，是从父亲身上得到的更多一些。

司盛成年后，忙于经营家族事业，从小养成喜怒不形于色的个性，是典型的外冷内热。

他会在母亲身上花很多钱，让她成为最富有的老太太，但从未花过太多时间陪伴。

是以，相比儿子，司奶奶和儿媳的关系更为密切。

以往，她儿子司盛恨不得常年在海外处理工作，甚至到了春节也难得见一面。

除夕夜回到老宅，不过是维持表面和谐吃一顿饭，例行给一些敬酒词，措辞跟在公司年会上的致辞差不多。

心情好时，会给崔姨年叔等人封金额不小的利是，也会给司奶奶和司方煜黑卡。

但，团圆饭对司盛来说，跟公司年会上的应酬是一样的。

他会带着恰到好处的餐桌礼仪陪着母亲儿子吃完饭，然后以工作忙为由，回到集团办公室处理公务，或者独自回到城北别墅。

他和家人相处时并不冷漠，在外人看来甚至称得上亲切和蔼，但作为至亲家人，司奶奶和司方煜都明白，一家人的关系很淡。

司奶奶习惯了母子之间的相处方式，但司方煜却很想不通，因此，打从懂事起，司盛和司方煜这对父子就像冤家，在司方煜青春叛逆期，两人的关系更是一度转至冰点。

成年后，司方煜进入娱乐圈，也经常以拍戏忙工作为由，逃避每年除夕夜的团圆饭。

司方煜为了避开司盛，每年除夕夜都会有重要行程，并且在次日春节当天推掉一切行程，只为在老宅陪奶奶。

司奶奶自嘲一笑，“这么一说，你能明白他哪里不对劲了吗？”

跟以往相比，这次回到家的司盛，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司奶奶捂着胸口，难掩目中惊惧，“我想起他那天的笑，觉得他好像换了个人。”

她其实想说，现在回想起来司盛那天的每一个暖心的微笑，都会让司奶奶一阵心悸。

就好像，司盛的内里有一个新的灵魂，在驱动着这一副旧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