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司盛在北城的别墅。

电话铃声响起时，司盛身边的管家年叔抱着托盘刚刚掩上卫生间的门。

他快走几步，到了一层的茶水间，在划开手机接听键之前看了下来电显示，两边嘴角以同样的幅度向上提拉，“老太太。”

电话对面的人显然没想到深夜了年叔还没睡，顿了一下才问道：“阿盛今天怎么样？一切都好吗？”

“先生今天都很好，刚刚结束会议，眼下在泡澡。”年叔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将手机卡在一边肩膀上，手上忙碌着给自己冲了一杯热茶。

“需要我转达什么消息吗？”因为在跟主人通电话，年叔手上抚着瓷杯的杯耳，并没有往嘴里送。

年叔维持着一边肩膀耸起夹住电话的姿势，神思却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嘴上微笑没有变，右手的四根手指无意识放在杯子里的茶水中。

饮水机液晶面板上显示，他冲茶的水温是97摄氏度。

他手指上迅速因为被烫而变得粉红，但年叔恍然未觉。

年叔听着对面的司奶奶嘱咐两句“不必叫醒阿盛，照顾好他”，在对方挂断后，默默按上锁屏键。

窗外四下寂静，黑沉的夜色打底，眼前透明的窗玻璃成了一面不太清晰的镜子，映照着年叔不甚清晰的五官。

他仍然维持着接电话前的那个微笑，两侧唇角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向上提拉而做出的精准如有刻度的微笑。

身体站得笔直，纹风不动，手指仍然浸泡在滚烫的茶水里，恍然未觉。

不知过了多久，楼上传来一声极低的铃音。

铃——

年叔眼睛骤然有了焦距，身子一斜，惊呼伴着低骂声响起。

我艹！！

他打翻白瓷水杯，反应很大地甩着右手，不断用嘴往外吹气，企图给被烫的手指降温。

别墅三层的卫生间里，只亮着暖黄地灯。

浅色浴缸里，男人睁大眼睛，直挺挺地躺在水底。

他整张脸都浸没在浴缸里，眼睛在水底还是睁着，一瞬不瞬。

看久了，会觉得那双眼睛的瞳孔颜色很浅，且隐隐泛着浅淡荧光，如同夜色里潜伏的兽眼。

水面平静无波纹，他没有呼吸。

良久之后，几乎让人怀疑他在水底不知不觉死掉了。

司盛却豁然坐起身，自始至终都大睁着的双眼在水流侵袭下仍然一眨不眨。

他目视前方的空气，仿佛是看到了什么珍宝似的东西，面部变得生动起来，挤出一个笑容。

“好，我听太太的。”

他湿淋淋地从浴缸中站起身，仓促披上浴袍后，对着空气伸出手，似乎挽住了什么人。

“是啊，我困了。”

“我们都早点睡。”

单层将近三百平的卧室空荡荡，唯独司盛一个人的声音，带着欢欣雀跃，说着没头没尾的话。

次日一早，云焉和司奶奶驱车赶到城北别墅，却被铁艺大门拦在门外。

司奶奶焦虑地挂断电话，“年叔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今天我们过来，他竟然不接电话。”

又给司盛拨电话，也迟迟无人接听。

司奶奶有点着急，通过集团公司找到社区物业，但这是最注重私密性的别墅社区，没有业主本人的同意，任何人也不敢代替业主随意给外人开门。

司奶奶越想越不对，生怕儿子在别墅里有个什么闪失，提了提裙摆打算翻墙。

云焉：“……”

算了，这时候小小展示一下真正的技术，应该没人反对。

她轻巧穿墙进门，然后，以主人的姿态从里面打开门，迎接司奶奶进门。

司奶奶：“！！！”

她几番欲言又止，最后终还是忍不住劝云焉，“这种本事，今天就用这一次，平时可别乱用，也轻易别让他人知道你会这个。”

她孙女还是心思单纯的小少女，怀揣着天大的本事，万一被有心人利用，事情就不可控了。

司奶奶决不允许小孙女有任何闪失。

别墅里果然一个人影也没有。

主人卧室的床品收拾得整齐妥帖，一层的餐厅，也丝毫看不到有用过早餐的痕迹。

各个空间里，连垃圾桶都是干干净净的。

说好听点，这是家政服务到位。

说难听点，这是清清冷冷没有人味儿。

在别墅里上上下下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司奶奶带着云焉离开，二人重新坐回车里，启动车子之后，司奶奶打算到集团总部大楼，直接到办公室里堵住司盛。

云焉在后座不置可否，专注地操作着手机。

汽车刚离开别墅区驶入主路，司奶奶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司方煜打来的，对方在电话里似乎很着急，要司奶奶帮他在老宅的房间里找一样东西送到剧组。

司奶奶：“好，我大概两小时后回家，到时候会给你找出来。”

司方煜在听筒里咆哮，“不要，现在就要！”

司奶奶：“……好好好。”

一边操纵方向盘掉头，一边低声暗骂真是欠了你们一老一小的。

结果云焉又出声，要求司奶奶靠边停车。

“我和同学有约，他们就在附近等我。”

司奶奶：“……”

今天这一个个的都有点不像话。

最终，在云焉的坚持下，司奶奶独自驱车离开。

云焉的手机再度响起，甫一接通，司方煜声音有些低沉，问得开门见山，“所以爸爸身上是真的有问题？”

方才他在剧组等戏，收到他妹消息，让他想办法支开奶奶。

信息里只是大致说了他爸司盛遇到了点小麻烦，奶奶在场可能会影响云焉发挥。

司方煜先找借口把司奶奶弄回家，赶忙给他妹回电话，虽然跟亲爹关系一般，但一听说他可能出事，司方煜顿时揪心起来，恨不得立马从剧组飞回来。

云焉在电话里斟酌了语气，淡声回复，“事不大，很快就能解决。”

事不大，只是有些罕见而已。

深知自己妹妹有大本事是一回事，放任她一个人去面对危险是另一回事。

司方煜想了想，还是坚持云焉等他回来一起去解决。

虽然——他到了现场，多半还是得他妹分心照顾。

司方煜烦躁地抓抓头发，“总之，我不放心。”

云焉笑笑，安抚他，“我会带上宠物鬼们一起去，这样你也好放心了。”

十分钟后。

司盛的别墅外，一道白色光影闪过。

云焉又站到别墅一层的客厅。

这一次，她目标很明确，径直转过中西厨房，在走廊尽头的储物间门前停下。

方才她和司奶奶来过，整间别墅都很干净，是那种没有丝毫人味儿，泛着一股死气的干净。

唯独这个地方，有一股浅淡的鬼气。

小窄门打开后，内里黑洞洞的，没有任何光源。

云焉凭借出色的眼力，依稀能看清眼前是一道很窄的下行楼梯，浅淡的阴气缭绕其间，在楼梯深处，阴气较为浓郁。

沿着仅可供一人行走的狭窄楼梯往下走，黑暗里看到的情景让云焉神情有点复杂。

其实，这个空间显然是业主自己私自开辟的，始作俑者多半就是她的便宜爹司盛。

在楼梯两边是逼仄的墙面，走进看时才能发现，墙面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相框，是一个女人从四五岁的孩童时代，到四十多岁时的照片。

云焉认得出来，那是原主的生母，司盛的早逝原配，云宛。

在楼梯终点，有几张云宛中年时期的照片，看起来很像是偷拍的角度拍摄的。

想必，在二人离婚后，司盛仍然心存留恋，甚至不惜暗中观察和偷拍。

而在转过电梯，进入那个逼仄的地下室空间后，云焉才知道，原主的这位生父，为了复活亡妻，已经独自走了这么远。

整个地下室仅有车位大小，却做到了物尽其用，三面墙壁、天花板和地板上，全部都绘着诡异的黑色纹路，合起来，像是一个阵法。

而在一眼看上去的阵法中央，阵眼的地方，静静放着一个骨灰盒。

骨灰盒是那些缭绕阴气的源头。

在云焉的视角，骨灰盒上悬浮着一个几近透明的女人魂魄。

女人魂体稀薄，阴气流失严重，在胸口处还有黑色的铁链从胸骨处穿透而过，细看之下，那铁链上也刻有流动着阴气的黑色符箓。

但是，这个女人并不是云宛。

女鬼的魂体被云焉从铁链和阵法之中解救出来后，灵体愈发透明，几乎说不出话。

在被云焉渡入灵力之后，女鬼才低呼一声跌坐在地上，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艰难串联起一个陈年故事。

女鬼名叫古玉，原是豪门古家的千金，在一次外出过程中，被人所害，死后仇家也没有放过她，和邪修一起，将古玉的骨灰和魂体用阵法封禁，又下咒汲取亡灵身上的阴寒之气，想让古玉魂飞魄散。

当年，首富司盛和原配云宛因误会离婚，之后司盛疯魔一般，私下里用尽各种手段寻找云宛的下落。

司盛的管家年叔心疼自家先生，求助玄学大师为云宛算命，得出她已不在人世的消息。

司盛本就疯魔，得知白月光身死更是急红了眼，干脆跟玄学大师商议，让对方帮忙寻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玄学大师自知本事有限，又不甘直接放弃司盛的一大笔酬金，就动了歪心思。

他在同门的暗示之下，这位大师拿到了古玉的骨灰和被困的灵体，呈给司盛，骗他说这是原配的骨灰。

司盛就听了大师的话，在自己住的别墅里私自开辟了一处地下空间，以“养灵阵”温养妻子的骨灰和可能存在的灵体，以期有朝一日能见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