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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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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骘出京办差数日,回府不久便从母亲东平县主那里听说了章家请她保媒一事。

“安澜,你是没见过王家四娘,虽然失语不能言,却是落落大方贞静温婉,五官不出佻,凑在一处偏生十分耐看。”

章家求娶的果决与迅速,是让裴骘始料不及的,而且他更没想到,章老将军的夫人竟与母亲是故交。如今纳采已过,难道真是天意?

裴骘用茶盏的盖子轻轻撩了撩茶叶末,低头不语。

这些年来,位高权重的裴骘城府渐深,莫说是外人,就连东平这个做母亲的,也摸不透他的心门。瞅着他闷不作声的反应,东平县主心头生出几分纳罕,这是刚才说什么惹他不痛快了?略一忖,不就絮叨了几句章家新定下的新妇么,怎么,他三十大几不成家,在他跟前连旁人家定亲都说不得了?

谁稀罕催他!东平扯了扯帕子,纾解着心头的烦躁。

裴骘将杯盏凑到唇边,抬眼问了句,“母亲喜欢她?”

东平县主不解他此问何意,但还是没好气地回道,“如此玲珑宝气的女郎,谁会不喜欢?”

打眼瞧着他似喝没喝地做了个样子,便转手将茶盏撂在茶几上,东平县主便猜到了他有心事,“安澜,是那孩子有何不妥么?”

裴骘弯起嘴角,“母亲多虑了。”

他这种虚与委蛇的笑,东平在裴延辰同她冷战的时候瞧见过,父子俩还真是一个德性!

但终究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东平县主苦口婆心地解释,“安澜,朝堂上那一套心术权谋,在娘跟前,你且只管放下,天底下有哪个母亲想自己的孩儿活得那么累?同你说说王家那孩子,也没有催你择妇的意思,不过是……”

裴骘掸襟起身,打断她,“您看,儿什么也不说就徒惹母亲担心,若是再说点什么,母亲岂不是要忧虑得夜不能寐?”说着,他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宽她的心,“母亲且心安,天下无德无才无貌的男子都能妻妾成群,儿何德何能不配找个心仪的娘子?再给儿几年,儿便解绶返家,届时还需母亲费心,替儿寻个称心如意的新妇。”

虽也听出他是在插科打诨,但东平县主还是眼窝一热,在他臂上重重捶了两把,“傻儿子,也不知道要等到多会儿,娘上哪儿去给你寻……”

从东平县主的屋里出来,门帘在身后一放,裴骘面上的笑意便敛得无影无踪。

那件事当真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么?

接连数日,裴骘都有些心不在焉。

是日,他从宫里下值,打马回府的路上,也不知怎么的,一走神,竟就溜达到了王家所在的崇义坊。

坊里人家不多,这会儿街面上也安静,马蹄踏在石板上的声响格外突兀,裴骘从马上翻身跃下,牵马顺着王家外墙躇行。

隔着墙都能听见后院的闹腾,尤其是孩童清亮的嗓音跟犬吠声掺杂在一处,极具穿透力。

“四阿姊你在缝什么?”

“汪汪汪!”

跟着便是妇人的惊呼,“祖宗,你怎么把金刚牵来后院了!”

“金刚本就是看家护院的啊!”

“汪!”

“灰扑扑,又这么小,不像虎大王,天冬,你看呢?”

“四阿姊你说话不算话!肯定是章家阿兄加塞儿了!三阿兄有个词怎么说的来着?”

另一个小童的声音马上接过,“重色轻友!”

“对!你就是!从今天起,我不跟你天下第一好了!枉我们得到消息就第一时间赶来给你压床!款冬,咱们走!”

妇人的声音再度响起,“祖宗诶,压什么床……”

“祖母说的啊,别家还找不到压床的双生子呢!”

妇人啼笑皆非,“压床也不是这会儿啊,小姐出阁还早呢!”

“嗳?!”

“快回去睡吧啊,保不齐起来枕头边就有虎大王了呢!青绿,好生送二位少爷回去。”

叽叽喳喳的喧闹声落下,裴骘竟不觉自己何时驻足停留下来,还津津有味地隔墙听了个完整。

贞静温婉么?裴骘慢条斯理地牵着马走出街巷,脑中浮想的,却是她在山中跟倔驴较劲的样子。

纳吉之后,章家一边热热闹闹地准备起聘礼,一边翻阅黄历择定婚期。

而朝中,一封发自山阴的急奏却再次让刚缓和的气氛重新变得凝重起来——华亭一带爆发时疫,已累及周边三郡十县近万人染疾,多郡长官联名上书,恳请朝廷增援。

李含阳当廷召来太医令、太医丞,将奏折交与他们,问询治疫之法。

王勉在读到奏折中描述的疫病症状后,一股遽痛攫住他的心脉,疼得他几欲气绝,这来势汹汹的疫症,俨然就是夺取他爱子性命的疠气疫毒卷土重来。

时疫当前,医者便是那挺身迎战的将士,王勉颤颤巍巍定下心神,撩袍在殿中金石之上缓缓跪下,“臣……愿往疫区。”

朝堂之上,顿时鸦雀无声。医术再高,他业已是一位年近古稀的老者,跋山涉水奔赴千里之外,且不想路途之中有什么差池,单就凭他一己之力对抗灾疫,便无疑于以卵击石。

李含阳久默不语。

“陛下,治疫之法,子南星曾留有手札,臣愿借我儿遗志,倾力一试,解我大正之危。”

王勉提及的,正是王苏木的父亲。

一想到那个不会讲话,却总让人莫名想要靠近的女郎,李含阳便迟迟下不了决断,不忍、不能、也不舍,“抗疫需要的药材,太医署列个清单,着户部全力调配,兵部点五千兵马尽快押送过去。今日便到这里吧,其他的,容朕再想想。”

王勉的请求很快就传回了府内,家里人也都清楚,此间一去,极有可能将是永别。经历过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王老妇人,有条不紊地将行前准备安排妥当后,独身一人去了佛堂。

而此时,王勉还在太医署,跟同僚紧急攒对所需药材清单。夏侯楷虽是太医令,却是王勉一手带出来的徒弟,他望着老师满头华发,诚心实意道:“恩师,还是由学生南下吧,学生医术声望样样不及恩师,这些年来一直有愧于太医令这一虚名……”

王勉掀眼,“知道不如我还敢请缨?”

他轻松的语气,一下子就打破了凝滞的气氛,周遭的太医丞见王勉在笑,也都随着他“哧哧”笑起来。

“恩师!”

“悯先啊,你的路还长,不用急着跟我争,医者就是如此,代代前仆后继,等年轻后辈培养起来,就轮得到你的份儿了。”

“恩师,话不是这么说的,百战百练,学生也不能总在故纸堆里扎着,南星师弟既然留下了手札,学生冒昧,可否请出南星师弟的遗作,我等也参详一二,共谋对策,绝不能袖手放恩师独身去犯险!”

“王老大人!外头有个姓王的后生,说有急事要见您。”门房突然在窗外通传了一声,打断了两人的争辩。

王姓后生?王勉跟夏侯楷对视一眼,无奈道:“想来是家里得了信坐不住了,也不知是哪个小子。”

裴骘从户部出来,一抬眼就瞅见街对面太医署门前团团乱转的王商陆。

起先他并没太在意人,可当视线一转,落在旁边那匹杂毛黑色鸨上时,瞬间便勾起了几分似曾相识。

裴骘不疾不徐地闲步过去,“来找王太医?”

王商陆没见过裴骘,但那一身昭告品级的紫袍却让人忽视不得,躬身便是一揖,“草民见过大人……”眼瞅见鞋面,他才突然回过神来,起身诧异问道,“大人怎知?”

裴骘不好说认得他家的马,冲太医署内仰了下下巴,含混道:“今日怕是他们都无暇脱身。”

心思单纯的王商陆拳头一砸掌心,焦虑地扭头望着门内的影壁喃喃,“这可怎生是好……”

“发生何事了?”

“家里听说祖父有意南下治疫,妹妹却不见了!”王商陆一时情急,便对着个陌生人将实情脱口而出。

“王公子,随小的来吧。”

王商陆当即便跨过门槛往里去,也无暇顾及门房似是招呼了一声“太傅大人”,他一心只想快些找到王勉。

裴骘负手转身,走出没两步,脚下一顿,复又折返回来,站到黑色鸨跟前,拍了拍它的脖子,自嘲道:“我跟你还真是有缘。”说着,解了它的缰绳翻身上马。

王南星出事那年,裴骘已经入朝为官,他犹记得,先帝还命人在妙峰山为王南星夫妇修了衣冠冢跟祠庙,他们的一些遗物,也都一并被封存在祠庙中。

这个节骨眼,除了父母跟前,王苏木还能去哪儿?

赌人心,裴骘是个合格的“赌徒”。

妙峰山并不远,等他快马加鞭赶到,刚一踏进山门,就看见正殿的门大敞,王苏木手里擎着什么从一侧蹿出来,在牌位跟前跪下,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

许是由于裴骘腰间所系的玉佩中寄着怀渊的灵力之故,女子虔诚的心中祝祷伴着燃香袅袅而起,竟传到了怀渊耳中。

“阿爹阿娘,若在天有灵,请庇佑儿能替祖父分忧,哪怕是蚍蜉撼树,儿也要追随阿爹遗志……”

这孤注一掷的决绝金声玉振,让怀渊亦是心神一颤,他抬眼望进时极镜中的莲世,但见那女郎抬头注视着父母的牌位,眼中满是坚定,无声地将方才的祈愿“道”尽:“请阿爹阿娘在九天极乐,等一等孩儿。”

最后一个字刚刚落下,妙峰山骤然一阵地动山摇。

祠庙内瞬间梁崩瓦裂、尘土飞扬,裴骘怒声暴喝,“出来!”

怎奈大地摇晃得太过剧烈,尚未来得及从蒲团上站起身的王苏木猛一下就被掀去了一边。

裴骘在院中将将勉强稳住身形,下一刻便不假思索地冲进殿中,在大梁砸落的一瞬,他用身体裹住王苏木扑向墙角。

王苏木清楚地听到耳边一声痛苦的闷哼,四周骤然一暗,地动渐渐平息。

男子刻意延长的粗重喘息失败地掩饰着他的痛苦,王苏木很想确认他是不是受了伤,刚一扭头,就听裴骘连嘶带喘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沿儿传来,“你最好一点都不要乱动……我刚被砸到了……嗯!”他疼得没忍住哼了一声。

王苏木顿时大气不敢喘半点,她很想追问他到底伤到哪里了,但她……开不了口……王苏木突然在这一刻,有些憎怨自己的失语。

“你一个世家女郎,成日乱跑什么?”

无声。

“……这该是我第二回救你了吧?”

王苏木毛茸茸的头,似是得到应允,轻轻地颔了一下。

“事不过三……嘶——”后腰一阵遽痛袭来,裴骘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

他俩被倒下的大梁与墙体形成的狭小空间夹在其中,进退不得,便只能以这样一种姿势暂时撑着。

“我知你不是先天失语,你并非不会说话……倘若我不在了,他们找到这里,你怎么求救……”话糙理不糙,裴骘又缓了口气,无法忍受的疼痛下,人本性里的恶在所难免会失控,又何况怀里的女孩安静得像个兔子,任人欺凌的柔软进一步释放了他心底的恶意,他突然问了句,“章家的新妇你还没当上,你舍得死么?”

这句说完,不等王苏木回答,裴骘却福至心灵,脑中一直淤塞的关窍顷刻间就打通了,那件棘手的问题也有了迎刃而解的法子。

随之而来的巨大兴奋暂时抑制了他的疼痛。

“你当是听说了你祖父自请去疫区一事吧……”幽暗中,裴骘的话如魔如魅,“我救人不白救……如果你我还能活着出去,我有个交换筹码……既能保住你祖父性命,还能报我相救之恩,你要不要一听?”

她再次轻轻颔首。

“我听说,你在医术上的造诣,颇有乃父之风……倒不若,你替你祖父南下如何?你若同意,我便有法子留你祖父安生呆在京里。”

这一次,王苏木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

“哪怕生死、归期皆不定?”他继续蛊惑诱导,“那你可要想清楚,如此一来,跟章家的婚事,可就不成了……”

这回,隔了许久的沉默之后,王苏木才微不可见地颔了下首。

也不知是不是疼出来的错觉,裴骘觉察到自己的手背上,仿佛被灼上了一滴蜡泪。

可是四周一片黑,又哪来的蜡。

裴骘心中久悬的大石终得卸下,但空出来的位置,却结出一枚琥珀,里面封住的,是一滴泪。

良久,他鬼使神差地又补了一句,“等灾疫了结,我定帮你另寻一门更好的亲事……”

此间一去,生死难卜,裴骘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一句无用的宽慰,背后的伤痛开始蚕食他的意志,体力也在一点点消逝,他心知肚明,自己撑不了多许久了,借着还算清醒的时候,他叫出一声她的名字,“王苏木。”

她微微抬了下头,算是回应。

他的声音极低,近乎气若游丝,“你会说话算话么……”像是在问她,却又不用她回答,“万一我走不出去了……看在我救你一场的份儿上,你还是会履行我们之间的约定……对么?”他的声音随着他的脸一点点沉下来,毫无声息地垂在她的颈后。

王苏木被卡得死死的,半分都动弹不得,但她从不曾想过、更不敢想身后的这个男人,是为来寻她而殒命在此,此时此刻她肩上背负的,不仅是一条人命的重量,更将会是足以压垮她后半生的亏欠跟歉疚。

她怔了半晌,用力抬了抬肩膀,试图唤醒他,但他的鼻息却轻若鸿毛,王苏木恍然不觉,大颗大颗的眼泪正从她眼中奔涌而出,成串砸落在裴骘的手背上。

自双亲离世后,伴着言语一同从王苏木的躯体中消逝的,还有她的眼泪。而这一刻,眼泪可以肆意倾淌,但喉间想发出声音却苦于入地无门的急困,逼得她发出一种困兽般的嘶鸣。

莲世之外,怀渊亦站起身来,走到时极镜前,目不转睛地望着镜中发生的一切。

镜中之人皆无所觉,被夹在两人之间的那枚玉佩发出了幽幽的荧光。

裴骘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重新拾回些许神志的他,伏在她耳畔呢喃,“我若死了……便也在这里立……立个牌位……同你结个……阴亲……你敢违约……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就在这时,高低有致、嘶哑如破锣般的驴鸣一声迭一声地出现在院中,王苏木胸腔瞬时涌起一股急恸,以摧枯拉朽之势冲破喉间,她一张嘴,“宝……阿宝!”

一口血腥之气涌至裴骘喉间,险些给他噎过去。

院中的驴子耳朵一转,硕长的一张脸转向殿内,很快便“哒哒哒哒”地踏着青砖过来,在殿门口徘徊。

“阿宝!叫……”

“啊呃啊呃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听见了小主人的声音,驴亢奋的声音听上去总像有那么几分歇斯底里,余音在山间撞击出回音。

王苏木绝望地闭了闭眼,刚恢复讲话的她也道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蹦出几个字,“……人!叫人!”

更绝望的是裴骘,他好容易续起来的一口气几欲被这一人一驴搅散,在彻底昏过去之前,他脑中的最后一丝意识是:她怎么能给一头驴起名叫阿宝?!

驴子阿宝迟疑了下,就在主人都对它不抱指望的时候,转身一尥蹄子,“哒哒哒”地跑远了。

苍天不负有心驴,好在下山途中,阿宝遇到了按王勉指示寻来的王商陆。在山下庄户人家的帮助下,裴骘跟王苏木成功被救出,而这些都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阿宝:爱的主打啊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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