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裴玉柏曾无数次问过自己，为什么要喜欢江耀？

为什么在明知道对方凉薄的本性前提下，还是任由自己陷进去？

明明所谓的“情人”就已经够了，为什么要提出结婚？这么做究竟是想困住那人，还是困住自己？

为什么在心里说了无数次会放手，却又忍不住想要通过“它们”的眼睛，在暗处看一看他？

“他是谁？”

周怡下意识问，毕竟她和裴玉柏并不算熟，按照裴家那边的排行和辈分，她还得叫他一声裴九叔，平时没怎么接触过，周怡自然也不会认为对方认识江耀，所以此刻十分莫名。

还是说对方一直在和席晋说话，是自己误会了？

周怡暗中看了一眼席晋，席晋笑眯眯地看着她，替自己解释：“没问我，这个他肯定也不是我。”

周怡又不喜欢他，所谓婚约也仅仅是父母口头上的，两人都没太放在心上，毕竟年龄差就摆在那呢，席晋比裴玉柏小两岁，和周怡差了八岁。

乍一听还可以，但高中毕业生这个身份，想想就充满了微妙感，特别是在席晋还是大学生的时候，对方还只是个小学生的情况下，很难让他们把彼此当成所谓的“婚约对象”。

周怡咬咬唇，难道是在说江耀？裴九叔又是怎么知道的？

想到一个可能性，周怡有些恼怒的瞪了一眼席晋，她的朋友都不认识裴九叔，肯定就是这人大嘴巴。

一口大锅从天而降，直接扣在了席晋的身上，当事人尽收眼底，心里轻啧一声，却也没有主动把这口黑锅摘下来。

周怡苦恼要怎么回答，毕竟对方算是长辈，她装聋作哑不太礼貌。

“想好要报什么学校了吗？”

那道淡漠的声音主动转移了话题。

周怡也巴不得把刚才那个过于莫名的话题跳过，即便现在这个问题也挺莫名的，但至少不会无从说起。

她点头：“想好了，我想去陵市的农大。”

起初她是想知道江耀的志愿再做决定，说不定可以报考一个学校，她学习成绩一直不差，在老师那也是有名有号的优秀生，江耀同理。

所以她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在犯蠢，更何况她也没有特别想要去的学校，和想学的专业。

既然没有，她为什么不能参考一下喜欢男生的选择呢？如果真不合适，她也不可能一意孤行，非要填同一所学校。

虽然她在感情上没有经验，却也知道即便再喜欢，她也不该搭上自己的人生。

席晋闻言乐了：“留在陵市也就算了，你还想上农业大学？怎么？你这是想去下地种田，为我国农业献出一份力？”

这姑娘没吃过生活的苦，跑去做这些脏活累活，不会哭着回家找父母吗？

周怡无语的反驳：“谁说农大只能种田，我是冲着当兽医去的。”

她这两天认真想了想，她喜欢猫猫狗狗，那就选和这个相关的吧，以后开一家宠物医院也不错。

陵市农大有相关的专业，还很出名，她也在陵市待习惯了，高中的几个朋友也选择留在陵市上大学，经过综合考虑，她才会选择这所学校，结果这家伙居然敢当面嘲笑她。

家里人还想让她大学毕业后就嫁给他，想都别想！真要到那时候，当了兽医的她，肯定第一个拿他这只讨厌的大灰狼开刀。

席晋见她是认真的，也就扬扬眉，没再说什么，说到底他也无权干涉，只是觉得周怡的高考成绩明明可以上更好的学校，出国留学也不错，没必要给自己找罪受。

因为席晋的打趣，周怡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见席晋表情微妙，误以为他肯定是嫌弃自己的选择，一时忘了裴玉柏的存在，和席晋拌起了嘴。

裴玉柏倒是不介意被忽视，走神思索，记忆里上一世的周怡也确实开了一家宠物医院，想必当时也是在她口中的这所学校上学吧。

江耀会选什么呢？

在已经重生的前提下，他还会选择当时的学校吗？

没记错的话，马上要到截止日期了，他是不是已经想好了未来想要拥有的人生？

而这条全新的人生路，注定没有一个叫裴玉柏的人。

所以，小混蛋就一定不会选择兰市，可能以后也不会再踏足兰市。

就如同下车前，他对他说的那句再见。

再见，可能是再次相见，也可能是再也不见。

对于小混蛋而言，明摆是后者的意思。

“我大概会找个地方开家花店。”

看着男人已经走远的背影，周怡的神色迷惘不解，席晋先是顿了一下，才意识到裴玉柏是在回答他之前的问题。

他今天不是一般的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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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耀解决完了饱腹问题，又一次在海边漫步，这一带是私人沙滩，只有业主才能私用，所以额外的安静。

许是过于安静了，江耀不知不觉走出了别墅区，走到了昨天的那个地方。

同样的冰淇淋餐车，只是今天卖甜筒的换成了一个男人，江耀没有在意这个细节变化，这次他点了一份抹茶味的甜筒，付了款后就坐在旁边的遮阳伞下发呆。

放眼过去都是来度假的游客，有拖家带口的，有腻歪的情侣，还有结伴的同龄好友，似乎都是成群结队，一起说说笑笑，显得江耀在这地方格格不入。

他似乎对此一无所知，视线没有目的穿过重重的人群，一直到有人挡住了他全部的视线，江耀才将眸光往上抬了抬。

是江止涛。

他今天没带那副黑框眼镜，可能是看不清，眼睛正微微眯着，似乎是在确定眼前的这个人时不时他想的那个人。

江耀没有问他为什么不戴眼镜，只在看了他一眼后，专心吃着脆筒。

咔滋咔滋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并不明显，却一声声响在江耀的耳边。

不到一会儿，江耀察觉到身边的位置有人坐下，他也已经把最后一口脆筒吃完了。

嘴里还泛着令人舒适的甜味。

江止涛没说话，江耀也不开口，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哪怕路过的人时不时投来打量的目光，也没有影响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江止涛来这不是偶然，他想碰碰运气，能不能在这里碰见江耀，没想到老天这么眷顾他，远远的，他就发现了江耀的背影。

江止涛有近视也有散光，所以在他眼里世界都是模糊的，但在看到江耀的瞬间，他几乎是在那一霎就认定了对方的身份。

许是父子之间的感应，又或者是江耀给人的感觉太过特殊。

纵使身处喧嚣，这个名为江耀的少年也始终游离在一个单独的世界。

就好似在以自我为中心的位置画了一个规整的小圆圈，一个他不想出去，也拒绝他人进出的圈圈，彻底的把他和外界隔开。

其实在很早的时候，江止涛就知道他家小耀耀的特殊，也知道葛欣怡的培养，只是放纵和加剧了这个现象。

江耀在很小的时候，就展现了几丝不同寻常的冷漠，即便那时候的小江耀在江止涛的引导下，也会哭也会笑，更会闹脾气，但其实和大多同龄的孩子相比，小江耀的情绪起伏其实并不明显，有些更像是观察周身的环境之后，有意识的做出被动反应，而不是自发的情绪触发。

只是那时候江止涛认为，只要耐心引导就好，每个孩子刚出生的时候都是一张无暇的白纸，只有在漫长的成长的过程中，才会不断染上各种各样的颜色。

最初会染上什么样的基础颜色，肯定和父母的教育方式息息相关，所以他在这方面一直都很小心。

世事难料，他没想到会和葛欣怡离婚，更没想到她会在即将签署协议的时候，改变了不要孩子的决定，以不容置喙的态度和手段，将江耀的抚养权抢到手后，立马带到了国外。

“志愿已经决定好了吗？”

江止涛终于打破了漫长的沉默，他总得说点什么，目前他能和江耀聊的话题或许也只有这个了。

“没有。”江耀兴趣缺缺的样子，其实这一世上不上大学对他而言都无所谓，哪怕是上一世，其实也不太重要。

江止涛缄默，随后用一种复杂的情绪看着儿子：“江耀，你有什么特别感兴趣的事情吗？”

不知道是这一声不再是过于亲昵的“小耀耀”，而是有名有姓的“江耀”，还是后面这句意味不明的话，终于让江耀扭动脖颈，看向身侧。

每次面对江止涛，江耀的神色一如既往没有什么太大起伏，包括从唇里吐出的声音也是无比冷淡：“没有。”

那双黑瞳里印出男人微怔的面容，随后又冷淡的移开：“我想要的，都有了。”

所以他死在28岁的时候并不遗憾，重生到18岁也不惊喜。

除了身体变成了18岁，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可以说重生对江耀来说并无太多的意义。

那么，此时活着的他，又有什么意义和价值呢？

当这个念头冒出，江耀的神情趋于恍惚。

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价值。

如今这么一想，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江止涛察觉到了他的神游，特别是当少年的脸上出现了一种他无法描述的神情，立马让他莫名的慌张不安。

“小耀耀。”江止涛再次唤出了这个在儿子年幼时挂在嘴边的昵称。

江耀再次看去，听到男人问他：“你觉得陵市怎么样？既然你没想好，那你报陵市的大学，好不好？”

有商有量的口吻，一如既往的耐心温柔。

江止涛知道江耀在适应国内的教育后，成绩一直都很优秀，他完全可以去更好的城市读更好的学校。

陵市也有排得上号的大学，但远不及最好的。

江止涛以前从未干涉过江耀的选择，这一刻他却忽然想要这么做。

说出口的瞬间，江止涛的心脏也跟着停滞了那么短暂的一秒，随后耳边就是如擂鼓的心跳。

他有些怕在这张和葛欣怡有诸多相似的脸上，看到同样的傲慢和讥笑。

每当那个时候，他都感觉自己不再是葛欣怡的爱人，也不再是江耀的爸爸，而是他们人生道路上需要清理掉的障碍物。

前者已经是尘埃落地的事实，仿佛从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后者也将会走上相同的道路。

不同的人，终究会走上同样的路，他除了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江止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讨厌那种感觉，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要扭转这个局面。

不管是答应，还是轻笑讥嘲，江耀都没有对此做出回应，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仿佛在那一秒走了个神，没有听到江止涛说的那番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约是饥饿感作祟，江耀总算肯开口，只是于这个话题毫无干系。

他说：“我饿了。”

因为没胃口，江耀早上吃的东西并不多，只额外吃了一个冰淇淋，这东西也不能饱腹，所以他现在很饿。

重生后的这段日子，不管找多高级的厨师来下厨，他依旧没什么胃口，但总不能一直这样，他总要想个办法让自己产生胃口。

即便找不到重活一世的意义，他也不想草率的饿死，哪怕是死亡，也总该有点价值和意义吧？

江耀想了想，做了一个决定，用一种堪称命令的口吻。

“你来做饭给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