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瑜脚步不停的出了魏家，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他心里乱乱的，被软禁的这些时日让他情绪焦躁，连日来发生的事情又让他应接不暇，此刻再顾不得许多，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想。他觉得自己似乎犯了很大的错，却又试图想要为自己申辩。

谢瑜步履匆匆的赶到了谢母的住处，陈三和王五兄弟默默跟在他身后，柔娘不近不远的缀在后面，也进了院子。

正厅里还维持着魏纾走时的样子，谢母老神在在的坐在一旁，眼睛闭着，脖子上有道粗浅的划痕，有些发红，但并未有血流出，看样子像是上过药了，但并未包扎。

谢瑜松了口气，也不知是庆幸母亲安然无恙，还是庆幸终于离了魏家。他有些狼狈的找了把椅子坐下，并不想与母亲说话，脑海中嗡鸣的全是离开时平安慌忙叫大夫的声音。

魏纾是生病了么？也不知是生了什么病，她这些时日一直都不舒服，脸色也不太好，也不知是生了什么病……

但应该没事的，魏府家大业大，请得起最好的大夫，魏长渊又怎么会不顾惜自己妹妹的身体……

……

谢瑜这样想着，心中充满了矛盾，他一方面觉得自己已经确认过了母亲这边没事，应该回去看看魏纾怎么样了，又有一种逃避的心理，不想面对今日发生的一切。

谢母知道谢瑜回来了，她故意不理睬他，想看看自己儿子的反应，却没想到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一句话，只能睁开眼睛看着谢瑜有些失魂落魄的坐在一旁，又有些心疼.

\"还知道回来。\"谢母半怪不怪的说了一句。

谢瑜心情乱糟糟的并不接话，谢母碰了个软钉子，有些自讨无趣，她看着站在门边的柔娘一脸惊恐的样子，连忙招呼她过来坐在自己身边，全然忘了她是个逃犯的身份。

被谢母这一喊，谢瑜心理清醒了些，他知道柔娘的身份是真的有问题，看着谢母一脸慈爱的对着柔娘嘘寒问暖，谢瑜觉得有些刺目，印象中，好像自己母亲从未对魏纾这般和颜悦色过，他不禁替魏纾感到委屈，又对柔娘腹中孩子的由来感到恼火。

谢瑜定了定神，努力克制住自己心中的恼意，对谢母道：“母亲，她腹中的孩子是不是你一早就算计好的？”

谢瑜面如寒冰，谢母不由有些心虚，但又不觉得自己做错，仍是理直气壮的回道：“柔娘，确实是我找来想要给你做妾的，我想抱孙子，魏纾她生不出来，我只能另想办法，天底下哪有占着茅坑不拉屎的道理。”

“我看柔娘就很好，温柔体贴会心疼人，现在还有了孩子，瑜儿你身边就缺这么个体己人……”

谢母说着，竟是有些沾沾自喜起来，仿佛现在就已经过上了含饴弄孙的日子。

谢瑜心中的愤怒达到了一个新高度，他毕竟是读过书的人，他对魏纾也是真的有感情，怎么能不明白自己母亲如今做的这些事，不异于是在给他和魏纾的婚姻拆台。

“她是个逃犯，母亲你是太平生活过得久了，忘记流放岭南的日子了么？”谢瑜一字一句的厉声道。

谢母多少有些被谢瑜的神色吓住了，但她还是固执的不愿相信，“什么，什么逃犯……你别听魏纾胡说，柔娘明明是从南边……”

谢母说不下去了，她对自己儿子是无条件信任的，魏纾说出口的话不管多真她都会怀疑，但如今连谢瑜都这么说，她不禁有些后怕，她转头死死看着柔娘。

“你、你到底是谁？！”谢母惊疑不定的看着柔娘，厉声问道。

柔娘看此情形，知道再瞒不过去，只能实话实说。她本就是个六品小官之女，父亲也只是翰林院的普通编修，只是曾经为了讨好上峰代写过一两篇歌功颂德的马屁文章，由此被清算贬官，实在是冤枉得很。

“求老夫人可怜可怜我吧……”柔娘哭的涕泗横流，他父亲糟了无妄之灾，她心中也是委屈得很，更是再不想被抓回教坊那样的地方，“我爹爹真的是冤枉的……求老夫人看在我腹中的孩子份上，救救我吧！”

柔娘说着，跪在地上‘咚咚咚’的对着谢母和谢瑜磕了好几个头，力气大的额头上顿时红了一片，谢母见状又连忙将她拉了起来，“好孩子，快别这样，你还怀着身子呢，也是苦了你了。”

谢瑜不动声色的看着谢母动作，他心中清明得很，柔娘是可怜，可当年太子一案涉事无辜的官员何其之多，那些或惨死或被贬的官眷更是数不胜数，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又岂能是一人之言可更改。

谢母看谢瑜冷眼旁观，便有些不满意的开口道：“瑜儿，柔娘也是可怜人，反正她也逃出来了，你就想办法救救她吧，这还怀着你的孩子呢……”

“扬州派来抓捕逃犯的衙役已经到了京城，母亲觉得我能有什么办法？”谢瑜耐着性子道。

“又没人知道她在我这里，让柔娘以后就待在家里，不出门了，好歹也得等到孩子生出来啊。”

谢瑜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母亲你是把别人都当成了傻子么？没人知道她的身份，那我又是从哪里知道的？！按律例，窝藏逃犯者，同罪论诛，她私自出逃要被鞭五十，而助她藏身者，不仅要被鞭五十，还要斩首示众！”

“母亲，这个责任你担得起么？你若是真的定了罪，我是你的儿子，也一样跑不了，自当是与你同罪的，你想清楚。”

谢瑜满含怒意的话语将谢母吓得不轻，她做了一辈子的深宅妇人，又没念过太多书，她确实不清楚本朝的具体刑罚，但她也确信，谢瑜不会拿这些东西骗他。她有些害怕，但看看柔娘已经微微隆起的腹部，她又舍不得。

谢母看看谢瑜，又看看柔娘，纠结之情溢于言表，竟是哀哀哭了起来，一边哭又一边骂起了已经去世的谢老大人。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你爹那个老东西撒手走了倒是清净了，我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如今活的也不痛快，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我的宝贝孙子啊……”

谢瑜被哭的头疼，但他也不想哄劝什么，母亲早就该认清现实了，他看她哭了有一会儿，才终于开口，“明日一早我就送她去京兆尹。”

谢母本就是哭给谢瑜看的，见他完全无动于衷，不禁停了哭泣怒骂出声：“你这个狠心的王八蛋！”

说着，谢母往谢瑜身上狠狠捣了两拳，“这可是你的孩子啊！！你一点都不心疼么？！”

“这是母亲你算计我的！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孩子！！”谢瑜终于怒吼出声。

关于柔娘的事情，他一直觉得对不起魏纾，他和柔娘的那一晚真的是意外，他被灌醉了，又被下了春情萌动的药，他完全没有防备，也压根没想到算计他的竟然会是自己的母亲，他也恼怒过，发过火，可事情已经发生，这毕竟是他的母亲，他也无可奈何，只能奢望着能够隐瞒魏纾一辈子，可没想到她还是知道了，谎言戳破的同时，还伴随着无数纷乱复杂的事情，这个孩子更是一颗巨雷，炸得他们所有人都糟透了。

谢母看谢瑜是真的油盐不进，只能继续哭诉道：“儿啊……你就可怜可怜娘吧，娘是做的不对，可娘还不是为了你好……咱们谢家现在就剩你这一个独苗了，娘是为了后继有人啊……”

“你想想办法，能不能往后拖一拖？让柔娘把孩子生下来再送回扬州？娘求求你了……你就当是心疼娘了……”

谢母说着，竟真的给谢瑜跪了下来，谢瑜虽然生气，可看到如此境况，心中也只觉得无奈，他现在只恨自己当日为什么没有听魏纾的话，若是将母亲安置在晋阳养老，是不是今日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不堪了。

谢瑜伸手去扶母亲，可谢母像是要跟他犟到底，竟死死抱着他的腿不松手，谢瑜只能也跪了下来，他叫了一直静立在一边的陈三和王五过来帮忙，谢母终于被按坐在椅子上，但她还是不依不饶的要往下跪，谢瑜实在忍受不了，他大声道：“母亲！你是想让我死么？！若是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让您如愿！”

说着，谢瑜也开始在一地狼藉中找寻尖锐的碎片来往自己身上割。

谢母被谢瑜的举动惊呆了，她连忙抓住谢瑜的手不让他伤到自己，吓得声音都变了调，“我的儿……你这是要干什么……”

谢瑜跪在地上手中握着碎盘子并不撒手，他看着谢母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里明白要对付母亲，还得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用魔法打败魔法，可他一点也感觉不到高兴，只是深深的觉得厌烦。

“瑜儿你去求求魏纾好么？”谢母看谢瑜一脸冷酷悲伤的样子，也算是终于明白了，可能自己的儿子是真的没办，她转而哀求道：“你让她救救柔娘和孩子好么？娘以前对她不好，娘跟她道歉请罪行么……她姑姑是宫里的贵妃，她一定有办法的！瑜儿娘求你了！你去求求她行么？要是这孩子没了，娘也真的活不下去了啊……”

谢母依偎着谢瑜失声痛哭，这次哭声终于带了些真情实感，谢瑜浑身发冷的跪坐在那里，面色有些苍白，他一语不发静静听着母亲的哭声。

不知为何，他有种将要失去魏纾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