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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茅篱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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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一役战况可谓是相当惨烈。

倒不是说这洛阳如何难攻,段家军向来与西北凶猛的鞑虏、南滇精锐神兵作战,首次对上阽廷那些懒散疲弱的地方守军,又是以多打少,攻势简直若摧枯拉朽。

加之段军一入城便屠了乔府大半,仅留了乔相公老母与几名年轻一辈的嫡出儿女为质,一时间,洛阳城内外哀号之声不绝于耳,血气弥漫久久不散,百姓皆数日不敢出行。

好在段鹤来去信劝谏,言明起兵动员时所述擒乔氏族人为质的目的已达成,加之后续立业也需望族支持,周边城池的世家才得以保全。

为了安抚惶惶不可终日的百姓,段宏下令大开乔氏私仓,低价抛售米面,搭棚施粥,又派说书人在河东一带宣扬其善举。

如此一来,不出两月,河西府、豫南府已皆在段军掌握。

同时,托阽朝皇帝的福,一封圣旨,御赐良机,襄阳这块重地也几乎不费一兵一卒便归于段家。

将襄阳这头的事悉数料理干净,段傲白与段鹤来乔装动身,双骑往扬州去,意在完成此前段宏吩咐下来的重任。

扬州距临安很近,而段家谋反之事不日便会传至阽朝皇帝耳中,段宏本不愿让最宠爱的兄妹二人涉险,奈何此番要拉拢的这位人物着实心高气傲,寻常小卒根本请不动他。

为保万无一失,段鹤来没有再乘他那乍眼的汗血马琉璃骨,而是借了段傲白的赤饕余,段傲白则乘那匹常载她冲锋歼敌的乌刃。二人快马加鞭,欲紧随报信者,趁皇命未传至扬州,城门未布段氏人通缉令的间隙入城。

赶路数日,二人行事低调,装扮简陋,不曾在哪处长久逗留,也不曾清理马儿身上的泥污,掩去了良驹的威风姿态,终是于第八日晨平安抵达扬州。

正值暖春,南方的花已开过一轮,暖风拂面十分惬意。扬州城的集市热闹非凡,不出所料,街上百姓都在讨论东南与西北两股势力的谋逆之事。

这扬州距临安城不过四五百里,百姓虽也颇受贪官污吏之迫害,可天家近处,却是无人敢升起半点反抗之心,立场自然也与他们的关阽皇帝站在一处。

自入城来,各式对东官郡王的嘲讽、对他段氏的谩骂不绝于耳,甚至还扬言天下之乱皆因她段傲白不肯嫁给六王。总之是骂段家者更胜一筹,毕竟在外人眼中那东官郡王一直是个心怀不轨的权臣,而庆阳侯多年来标榜赤胆忠心,却因女儿的婚事便起兵反阽,于百姓来说当真是荒唐无比。

段傲白侧着耳听了许久,忽听段鹤来悄声问道:“听这诋毁咱们的话,竟也叫你无辜背了许多骂名,可有生我和父亲的气?”

“有何可气的......”段傲白虽说着并不在意,却也不免微微叹息,“若父亲真是名愚忠之臣,你如今只有在皇城被软禁的份儿,我也只好嫁与那崇王,哪里还能在此处悠哉寻人。至于由我背骂名,更是意料之中,父亲起兵总需个由头,臣民也得给临安那位的御下无能寻些借口。世人惯会将亡国之罪推至女子身上,若是如今宫内有位专宠的娘娘,人们又要她来背这迷乱祸国的罪名了。百姓愿争对错便由他们去争,到底是成王败寇,自古以来皆是如此,你我只管打了胜仗写史书便是。”

段鹤来察觉到她的无奈与低落,便揽过她的肩,低头郑重道:“阿婵,父亲待你如何不公为兄皆看在眼里,我向你保证,段氏但得天下,你不必再屈尊于幕后,我要你亲临朝前,史书上必将写满你的赫赫功绩。”

段傲白闻言抬头粲然一笑,弯月似的双眉随着秀澈眼眸扬起。她勾起小指将手伸到段鹤来脸前,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道:“说好,是允我行事由心,战时我自当率军卫国,闲时,我愿登庙堂你便给我官做,我愿游江湖你也不许不放我走!”

段鹤来听罢也是爽朗一笑,立时毫不迟疑地伸指勾住段傲白的小指,拉着勾儿边开口:“正是,愚兄能身显名扬全仰赖我们阿婵,自然什么都允你。”

二人在段宏眼皮底下时俱是谨言慎行,又因战事频发,常年的喜怒不容上面,偶有喜事也多是陪了假笑。这回置身江南美景之中,互相逗趣间,倒是能敞开怀地笑了。

段氏之人,皆藏野心,多明事理,家中最为出类拔萃的兄妹二人更是擅谋善忍,一哄一闹间,对那些算不得轻松的话题,虽未彼此明言,却也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共识。

......

趁此刻大多百姓都聚在市里讨价还价,段傲白同兄长悄然踏入坊间。

二人并肩而行,愈走愈偏僻,最后竟拐至一户竹竿搭就茅草糊的小院儿边。小院墙虽矮破却被草席围了个严实,成人伸长脖子踮了脚倒也能将院内看个一清二楚。

待去通传的小童再来迎接,段傲白才与兄长一同踏进门去,步入小院,二人便双双向一身粗布麻衣的白发老翁俯身拱手,“晚辈有礼了,代家父问霍公安。”

这位霍公便是承祥年间头号才子名臣霍良弼,年轻时曾连中三元,文采甲天下,又善兵法谋略,更有江都诸葛之称。

凡是阽朝百姓,上至耄耋老者,下到三岁孩童,无一不听闻过三十年前承祥皇帝在位时的驱虏之役。当年延徐陀铁骑扫荡中原,攻城掠地,阽朝戍边良将相继捐躯,时任吏部尚书的霍良弼主动请缨前往御敌,以文臣之身坐镇帐中。北征数月,不仅用兵如神,大退延徐陀部,更是提拔了段宏、刘弗这两员猛将,也就是如今的庆阳侯与英武侯,填补了北境将帅之才的空缺,也保得北境数十年安定。

然而,先帝去后,当今圣上目不知书,宠信奸佞,有意打压上疏进谏者,霍良弼顿觉一身本事无处施展,毅然辞去官职,于扬州隐居蛰伏。

此次段傲白与兄长一同前来,正是奉命请这位老先生再度入仕为段家军指点一二。

“怎么,段家无人了,段宏不亲自来,却派了个小丫头来请我?”霍良弼语气不善,看似对段傲白十分不满,斜着眼睨她。

段鹤来见状笑着上前拱手道,“霍先生有所不知,家妹天资卓越,平日里才不露与外人,在家中却也颇有分量。”

却见那霍老翁捋了捋胡子,丝毫不惊讶,“世人不知我却不会不知,我与段宏同朝十余载,庆阳侯虽是一员猛将,却胸无点墨,心浮气躁,还专横跋扈、偏执多疑,他能走到今日,全靠小侯爷与定西郡主出谋划策、运筹帷幄。”

段鹤来闻言一怔,正犹豫是否该辩解一二之时,段傲白先他一步开了口,“霍公教训的是,傲白替爹爹领教了。”

那霍老翁惊异的瞥她,“倒是能屈能伸,让老夫试试你的能耐。”说着,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微一动,便有人自屋内抬了桌椅棋盘来,置于院落中央。

霍良弼率先落座,随即示意段傲白坐到对面去。

“晚辈棋艺不精,还请先生指教。”段傲白冲霍良弼一拱手,边坐边飞快地想起对策来。

霍良弼念她年纪尚小,将先手让与她,段傲白也不客气,心中清楚此局意味着什么。宁输数子,勿失一先,于是捏起一枚黑子便落于盘上。

开局片刻,黑子尽显勇莽杀气,思及自身棋艺断不可能比得上霍公,段傲白干脆舍了定式随心而走,意图趁两方皆未成局时乱其阵脚,说不准还能扩大先机。

一老一小执子拼杀,小的左冲右突出其不意,老的不慌不忙从容落子,一时间竟也难分高下。

再过片刻,白子棋形渐厚,逼得黑子多为孤棋、或是极为拥挤的阵形。眼看黑子气势渐衰,谁想不过多久双方再落几子,黑方原本难以安定的孤子合纵连横,几乎圈出了一块巨空!

霍良弼抬了下眼皮,眸中似有赞许之意。段傲白不敢松懈,一手执子,一手屈指抵着额角,脑袋飞速转着。

己侧右下角阵势庞大,段傲白琢磨一番,并未被眼前的好局势冲昏头脑,仍以攻为守果决地打入。只是再一眨眼的功夫,黑子竟已攻无可攻,回头细瞧,白子全局都在缓缓侵消,此刻终于收束成型。

到底是少年人,段傲白平日里是赢惯了的,此番在局势大好之时骤然输棋,纵使明白霍公乃何等人物,心中也不免十分沮丧。

只是此刻情绪不便表露,段傲白疏开深锁的眉头露出笑意来,“先生眼光深远,棋艺精湛,晚辈拜服!未能如先生所望,晚辈深感愧疚。”

“无妨,你也自知论技必输才会如此剑走偏锋,老夫要瞧的便是你这股少年人的精气神儿。只是你有勇有谋,唯欠阅历,需得再多经些磨炼才可成大器。”霍良弼捋捋胡须,浅笑着细细端详她。

段傲白斟酌片刻,抬头起身拱手,颇为肯定道:“先生是打算给傲白一个考验。”

“不错。”霍良弼起身拍拍衣袍,缓缓行至兄妹俩身前,“你兄长的功绩世人早有耳闻,只是我看不上你们的爹,因此得想个法子刁难你一番。”

未曾料到霍良弼之言如此出人意料,段傲白不由怔了怔,又迅速反应过来,接道:“先生既愿考我便是有亲临指点之意,与其说是刁难,不如说是先生看得起我,晚辈定当尽力为先生效劳。”

老翁挑着眉瞧她,并不言语,显然这话没讲到点儿上。

段傲白眉头微微一蹙,却不气馁,继续试探着说,“先生虽隐居于此,却可在茅篱之内通晓天下诸事,曾闻先生所愿乃是国家富足,百姓皆可安居乐业,先生于此刻给晚辈考验,想来仍是放不下天下民生。此番起兵无关乎富贵显荣,乃是为讨伐昏君,段家屯粮数年,兵马皆足,先生有意便可结束战乱,造福于万民。”

“吾欲伸张大义于天下,挽救黎民百姓于泥浆,都将老夫比作诸葛,其实卧龙先生之志亦是老夫毕生所求。”霍良弼拂袖慨叹,“早年辞官是恨生不逢时不得明主,如今近耳顺之年还未圆愿,老夫也并不是很瞧得起自己。”

霍良弼面露苦笑,似是忆及往昔也曾意气风发,腹怀良策,却遍寻明主良臣不得。

朝堂浮沉二十余载,官至太尉中书令,却磋磨得他两鬓飞霜,热血已凉。不过如今终要柳暗花明,阽朝气数将尽,各地义军揭竿而起,其中唯庆阳侯长子志在济世救民,因此若他果真再度入仕,只能是应段家之邀。

见其思虑良久,段傲白正欲出言宽慰眼前郁郁的老者,霍良弼却低声道:“听闻近日鲁地数股军匪作乱不休。”

段傲白与兄长一对视,立刻会意,恭敬回道:“晚辈即刻前去助百姓脱离苦海!”

见霍良弼点了头,段傲白立刻斗志昂扬,正转身往门外去,又被霍良弼喊住。

“你且戴着此物,若能潜入济州城,它可助你寻到破敌之法。”霍良弼从袖中取出一支蒙尘已久,质地也一般的玉簪,簪头雕了只栩栩如生的兔子,这玉材与鬼刻神巉般的雕工极不相配,却令段家兄妹不由产生了一个无比大胆的想法。

段傲白再度冲霍良弼重重躬身,语气莫测道:“先生竟是月卯中人?”

霍良弼却收了笑面瞧着她不再出声,也不做任何反应,而这却恰好证实了二人心中所想。

“如此,晚辈更加明白先生所求了,请先生放心,那亦是吾所向往之盛世。”段傲白言至此处,神情愈发肃穆,眸中却尽是坦然希冀之色。

闻言,霍良弼暗自绷紧的肩颈悄然松了。为政者视作洪水猛兽、闻之色变的月卯信物,此刻在段傲白手中被她紧紧攥着,他瞧得出面前两名年轻人心中的紧张,自然也不会错过其眼中乍现的异彩,心知此番是赌对了,便又自背后打个手势,屋内院外不知何时持械埋伏在侧的、看似都是寻常百姓的众人便悄然散去。

而在明处,他只是再度捋了捋银须,轻轻颔首,便转身回屋去了。

段家兄妹二人冲其背影又一拱手,也不做停留,当即去客栈牵了马儿,启程往鲁东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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