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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巧降粮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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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府议事堂,姚悯、赵正浩正乖乖坐在下首,那主位上坐着的却是一脸不羁的司徒见毅。

姚悯斟酌着开口道:“司徒校尉今日来此,可是将军有什么指教?”

只见司徒见毅半歪着身子,时不时端起酒盏浅嘬一口,漫不经心地答:“在下对二位大人的威名早有耳闻,初见二位大人只觉甚是亲切,因此也不愿与您二位弯弯绕绕。”

姚悯忙点头道:“正是正是,司徒校尉尽管直说。”

司徒见毅绽开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语气意味深长道:“咱们仇将军常年驻守北地,可那边境是何等荒凉之地,军中更没什么油水可说,往往一年到头都是囊中羞涩......”

赵正浩与姚悯对视一眼,犹豫着道:“将军可是缺些什么,尽管与咱们说来,这银钱能解决的事儿咱们自不用愁。”

司徒见毅“唉”了一声,摆摆手道:“将军最讲义气,二位大人的立身之本是断不会动的,不过,听闻这鲁东府粮价颇高,很有赚头,不过是想来做点生意。我家将军倒也不会白拿好处,若是二位大人愿意让利一二,将军也定会记着你们的好。”

赵姚二人再度对视,司徒见毅示意他们凑近,压低声音道:“日后段侯爷成事,咱们将军可就是从龙有功的开国大将了,二位这会儿给将军卖个好处,还怕过不上好日子吗?”

姚悯捋须沉默了片刻。

这姓司徒的虽好似个泼皮,话却说的不错。

原本想着此番将段军打退,再去向那段宏献城,日后也必将是他身边一等一的红人,可如今鲁东府局势基本已是尘埃落定,段宏眼皮子底下是待不得了,确实应当把握这次机会与仇将军打好关系。

见他犹豫,司徒见毅咧开嘴角,站起身来,叉腰立在堂中。

他比两人都要高上近半尺,又是武将出身,瞧着格外结实,浑身都透着一股子邪混劲儿,见状那二人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司徒见毅略微低头,露出一小片眼白,“再有,原本依侯爷的意思,二位府上的私兵需得即刻启程往洛阳去。”

赵正浩性子更急些,闻言顾不得害怕,忙反问道:“校尉说这话,可是还有转圜的余地?”

司徒见毅朝着城西方向拱一拱手,神情得意,“将军为二位大人说了情,于是侯爷新下了令,只要月底前发兵半数去往洛阳,余下半数都归置将军麾下,二位大人何时发兵,咱们就何时撤兵。”

一听事有转机,两人皆是十分欣喜,双双躬身道谢。

借兵本就是迫于那恐怖火器的淫威,乃权宜之计,如今仇玉愿保住他们在鲁中的权势地位,还同意了撤军,粮市上给他让利几月也无不可。

赵正浩忽然轻轻用胳膊肘捣了捣姚悯,接着使了个颜色,姚悯圆瞪着双目,赵正浩再度轻推一把,他只好站起身来。

“将军这样想着我们二人,当真是无以为报。”姚悯搓着手挪到司徒见毅身侧,“校尉,将军要做生意,在济州可有商铺?”

司徒见毅嘿嘿一笑,“怎么,济州竟还有姚大人不知根底的铺子吗?”

“惭愧惭愧,譬如城中三大酒楼,在下也拿不准属于哪方势力。不过姚某是乐意倾力相助的。”姚悯陪着笑脸,接着招了名小厮来跟前,“去将东大街那家粮铺的地契取来。”

片刻后那小厮拿了几张薄纸来,恭敬递到司徒见毅眼前。

“老姚我没什么别的本事,却很会做生意,这铺子就当我孝敬仇将军的,还请司徒校尉收下。”姚悯再三拱手,“还望将来事成,能得将军照拂。”

将话说通,姚悯没过几日便发了余下的半数私军至豫南府与段宏会师,赵正浩也灰溜溜地赶回胶州整军,并再三保证月底发兵。

与此同时,不便露面的段傲白也在安排部众紧锣密鼓地积草屯粮。在段鹤来作保之下,段宏派人自洛阳运来四十万石军粮以供调遣。

由于每支小队皆有监察督办购粮运粮事宜,鲜有人敢中饱私囊,沿途损耗并不算多。加上先前采买而来的十万余石,最后到手的粮食统共五十万石有余。

雷霆手段果然收效显著,段傲白倍感欣慰。

相比之下,阽廷押运官员皆是乔氏嫡系,从前拨至西北的粮草几乎每年都会被层层克扣,真正交到段家手里时,往往仅剩十之二三。奈何阽皇关修德不问政事,段宏每每上本禀告,奏折皆被乔博问压下,再无水花。

戍边战士们常常食不果腹,直到段宏私下组织兵士屯田耕作,这能才自给自足。

粮草到位,又有司徒见毅带了好消息回营,段傲白心情很是不错,只觉那姚悯向来贪财又自视甚高,想必也不愿自降粮价来与她夺利,且赵正浩已回胶州,段氏精骑军仍驻城内,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当即便下令先运二十万石至济州开始售卖,最初定价一斗米一百五十文,倒是比姚氏店里便宜了五十多文。

不出段傲白所料,为了保住他姚府榷货地位,姚悯心一横,开始大量收购段家粮铺内的米粮,几乎是段傲白上多少,他便收多少。

段傲白的粮铺因此赚得盆满钵满。姚悯虽亏得肉疼,此时却仍认为仇玉道貌岸然,也不过是想大发一笔战争财。又想着他不日便会依约领军离去,济州米粮依旧是他姚家独一份供应,届时再收拾残局也不迟,于是继续咬牙高价收粮。

他这番动作自然也令济州百姓怨声载道。

原本这间粮铺定价比姚氏粮铺便宜五十文,虽说依旧是天价,可如今这世道也是能省则省,大家都想趁机屯些粮食。谁料第二日便有“富商”订走了所有存货,而粮价也迅速涨到了两百多文,大米又成了稀缺货,平头百姓依旧无粮可用。

街头大骂他们黑心店的声音此起彼伏,司徒见毅奉命在粮铺内打算盘,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只好白日夹着尾巴缩在屋内,夜里悄悄接济一些穷困潦倒、近乎饿死的人。

就这样捱了近一月,终于等来段傲白的命令。

...

七月初一,艳阳高照的好日子。

段傲白亲自押万石米粮入城,粮车上高擎着段字旗,大批人马有条不紊地停在了那间铺子前。

段傲白取出提前叫工匠刻制好的“段记粮铺”匾额,挂到粮铺门头上。有伙计扯了红绸挂在门边,还有在铺子前敲锣打鼓的,一时间喧嚣不止。

如此高调行事,无疑吸引了大批爱看热闹的百姓。街头巷尾的姚家眼线见状回府正欲禀报,偏此时还有个仇玉将那姚悯喊出来应酬,姚府主心骨被拖着,下人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段傲白下马并不言语,只是忙着与兵士们一同卸货,还不忘当众亲笔题了二十文一斗米的招牌,挂在门侧。

这价格一打出来,百姓先是不敢相信,只敢站在四周悄悄议论,直到一名青年大着胆子上前称了十斗,店内伙计真的仅收了两百文,并且还派人帮他将米袋扛回家中,众人都纷纷如得了癫症一般,一哄而上,又哭又笑,推搡叫嚷,生怕晚一刻这米就卖光了。

这时段傲白朝外使了个眼色,段家军神情肃穆地齐列在在铺子门口,济州百姓常年遭姚府欺压,惯是畏惧官兵,顿时鸦雀无声,不敢妄动。

见众人安静下来,段傲白走到店门口的石阶上,扬声道:“请诸位少安毋躁,我们的粮食充足,绝不溢价,为保家家户户都有粮吃,今日每户限购十斗。”

众人抬头,只见眼前之人一身白色独梭绢鹤骑装,腰系虎纹金缕带,眉下一双清澈透亮的丹凤眼,目中满是悲悯神色。

虽然高颀挺秀,但不曾刻意装扮,因此轻易也能辨出她女子的身份。

百姓见她气度不凡又衣着华贵,方才却一直与铺子里伙计一同忙碌,心中不免好奇,有人壮着胆子同店内伙计打听,那名伙计闻言一笑,颇为自豪地答道:“这是我们庆阳侯府的定西郡主。”

阽朝境内谁人不知庆阳侯,百姓听闻此言,想起段侯爷多年守护疆土、保卫他们平安的好处来,眼下侯府郡主又带来贱价的救命粮,不由便将近来所闻关于段家的风言风语抛之脑后,再望向她时如见神仙降世一般,纷纷跪下来谢恩,满眼都是虔诚与感激。

段傲白虚扶一把,又浅笑着温声道:“各位请起。为稳定秩序,还请列队,购十斗者来左侧,其余的来右侧。”

话音刚落,众人便自觉开始排成两队,因着段家军立在铺前,也无人敢打闹生事。

忽然人群中一名衣衫褴褛的老伯连滚带爬地挤上前来,跪倒在段傲白面前,大声悲泣着喊:“可是......郡主大人,家中还有妻儿病着,小人是真的一文钱都拿不出了!”

段傲白连忙上前搀住那老伯,又听她安慰道:“诸位家中若有难处,实在拿不出钱来,便再列一队,依次登记名册,帮铺子里做工,便可包一户的饭食。”

那老伯闻言泪流不止,坚决不肯起身,非要磕几个头,段傲白只好用力一抬手,将他扶起,交给司徒见毅,想起他说家中有人病者,又叫他寻个郎中随老伯回去。

众人见她衣冠楚楚,干净体面,却丝毫不嫌那老伯身上腥臭与灰土,不由都十分动容,纷纷直赞郡主仙人容颜,菩萨心肠。

为了不叫有些狡猾之辈钻了空子来牟利,段傲白特地要司徒见毅带一队兵士去到众人家中考察一番,若情况属实,再行录用,工钱也是悄悄发放,以免遭人嫉妒。

这一日,段记粮铺门前往来人马络绎不绝,众人皆是眉开眼笑,扛着大袋粮食,心中满满的喜悦,热情地同还没去购粮的乡邻说着这件大喜事。

一时间,济州城内仿佛平添了许多生气,自中原大乱、姚氏招兵囤粮起便若行尸走肉的众百姓,撇去了常年麻木的神情,终于能像个活人一般走在街头了。

...

日暮时分,城内有点余钱的人家都买上了米,没钱的也都做工换了顿饱饭。

仇玉与姚悯畅饮了半日,直到快要离席,精骑营近卫才将姚府的小厮放了进来。

那小厮跌跌撞撞地进屋,一见仇玉在场,一时间欲言又止,姚悯此时却是已打定主意要攀仇玉这棵大树,当即大袖一挥道:“有话便说,没什么是仇将军听不得的!”

那小厮磕了个头:“回大人,小的今日去东大街采买,发觉赠与将军的粮铺甚是火爆,小的一时好奇,便去瞧了一眼,却发现那粮铺门前站了个女子,说是定西郡主,正卖着二十文一斗的白米。”

姚悯闻言一时间竟有些看不明白了,他心中隐隐有怒气升腾,却不敢对仇玉使凶,于是佯作焦急道:“这......仇将军不然快去查查?莫要是哪个不懂事的坏了您的生意啊?”

谁料那仇玉神色尴尬,连连给他道歉,“姚大人莫气,都怪仇某做事不仔细,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您也知晓,郡主是侯爷的掌上明珠,即便是本将军也不敢轻易得罪。”

姚悯听他话语间还在维护那个郡主,霎时火冒三丈,恨不得当场与段家翻脸,一个棘手的仇玉还不够,又来一个定西郡主做这愚蠢的善事!然而,段家军铁骑还在城内虎视眈眈,私军兵符也早被迫交了出去,主力早已被调走,凭他身边剩下的这几千败军,当真是毫无资本与之相斗。

见姚悯脸色越来越黑,仇玉举杯站起身来,几步来到他身侧,敬酒道:“我敬姚大人。”

姚悯眼瞧着那健硕的身影停在自己面前,巨大的阴影挡去了窗外的日光,他深吸一口气,端起酒盏,同仇玉碰了碰杯。

仇玉将酒一饮而尽,“郡主心软又贪玩,还望姚大人包容,仇某这就回去劝说郡主。日后,咱们的生意还要照做,届时姚大人的损失,仇某自会想法子补齐。”

姚悯恨恨地望着仇玉背影,无力感顿时席卷全身,如今他的兵没了,可是一点反抗的资格都没有了,他只好暗自祈祷这蠢郡主只是一时大发善心,仇玉能将她劝服。

就这样又耗了月余,姚悯的人却打探到那定西郡主在曹州的存粮仍余数十万石,甚至有些万念俱灰。

姚家借出去私军,无异于自断一臂,姚府开的数间粮铺已一月不曾有人光顾,就连往日的常客也都不再来了。

谁都不是傻子,放着那二十文的贱价粮食不买,为一点旧日交情来买的姚家的“金子米”。

可若是再这般僵持下去,这些年屯下的百万石米粟可都要烂在仓里了。

无奈之下,姚悯只好下令,姚氏粮铺也如段记一般,售二十文一斗米。

谁料百姓们并不买账,似是商量好了一般,几乎无人去姚氏粮铺购粮。姚悯闻讯气得睁目张须,满面通红,甚至破口大骂段傲白与仇玉不要脸,然而还是不得不再度降价,售十八文一斗。

济州的粮价低骤然降下来,整个鲁东府的百姓听闻风声,都甘愿徒步行个几百里,也要来济州买这二十文的米。

那姚、赵二人仗着族中重臣的官威压迫百姓,多年来,如今有位更加尊贵的郡主来为他们主持公道,迫使姚家降下粮价,即便真的穷苦,为便宜这两文去买了姚家的粮食,也不忘啐上一口,骂几句姚悯不悯,赵正浩不正。当然,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百姓能想通个中缘由,仍离不了段家养的那批巧嘴说书人。

这一招可谓是直戳姚悯的心窝子,因此段傲白再遣司徒见毅到姚府谈布匹买卖的时候,虽碍于段军威势姚悯仍陪着笑脸,却是说什么都不愿再让出布市了。

好在粮价一降,大部分平民也不必再为如何吃饱而发愁,不仅省出许多余钱,不少人还重新找了工做,又值夏季,要降布价、棉价也不必急于一时。

段家要想彻底吃下姚、赵两家私兵,定然不能此时就撕破脸面,而要想阽朝百官敢降、愿降,更不能了结他二人姓名,还要在别处多加补偿。

段傲白决定暂且罢手,待段氏入主中原,稳定了天下局势之后,再回头来收拾这两个鱼肉百姓的恶官。

黄昏时分,段傲白登上还未修缮完工的城楼,俯瞰着城中欣欣向荣的景象。

淡粉色的霞光柔和地笼着她的面庞,她缓缓阖上双眸。

数日来,诸事缠身,她虽从未表露,可那梦魇般的屠城之景一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那日夕阳如血染,如今见到此情此景,段傲白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能放下了。

虽说还是利用了百姓为段家造势,但到底是稳住了济州粮价,今后有司徒见毅治理,想必过不了多久整个鲁东府情势都会有所好转,最起码,众多平民再也不必过那编草为衣、树皮为食的穷困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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