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冉穿过二楼走廊，准备从另一边的楼梯上三楼，好巧不巧又撞见孔令洲。他刚打完球，只穿了件单薄的格子衬衫，额头和发梢上沾染汗水，呼吸节奏很明显。

孔令洲看见迟冉，拉开嘴角弧度：“哟，来找我的？”

迟冉：“并没有。”

孔令洲：“找我什么事？”

迟冉：“我都说不是来找你的！”

孔令洲：“不然理科班你还认识谁？”

整个二层都是理科班，迟冉语塞一瞬，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发他：“我上错楼层了。”

孔令洲耸眉，眼神里写着明晃晃的不信，倒也没再为难迟冉，只是在迟冉经过他身边时，迅速做了一个抛球的假动作。

迟冉被吓到，反手就要打孔令洲，他却溜得快。

她愤愤然：他们上辈子绝对是仇家，宿敌那种。

先后碰到两个讨厌的人，迟冉得出结论——今日不宜走动。

终于到了放学时间，意味着本周平安渡过，迟冉背起厚重的书包，脚下迈着轻快的步伐。

崔漫：“冉冉，明天你准备怎么过？”

迟冉：“写作业，帮我妈收拾家。”

她刚惹了陈燕生气，最近正在努力各种卖乖，生怕被扣零花钱。

崔漫：“我想去书店买几本书。”

迟冉：“要不等小长假，咱俩一起去？”

崔漫：“那也行。”

迟冉周日起了大早，赶在中午前把作业都写完。班级群里各科老师提醒本周需要背诵的内容，学生们没什么反应，倒是家长们接连在下面回复“收到”，不一会就被刷屏。

【高二文（3）班交流群】

江鹏：【同学们，五、六单元的知识点是重中之重，每年都会出一道大题或三四道选择，你们要理解地去背。】

江鹏：【上周刚考完试，每位同学分析一下自己的卷子，找出薄弱点，以书面形式反馈给我。】

江鹏：【对了，因为错别字扣分的同学，每题改十遍，我要检查。】

……

文三班的学生默契地退出群聊界面，转而进到另一个群聊，名字简单粗.暴——

【这个群没老师，随便聊！】

某同学：【就听江鹏一个人在那哔.哔了。】

某同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班主任。】

雷轩：【强烈建议微信出一个“群聊单屏蔽某人”的功能！】

谭琦：【要都像晓茹那么简洁干脆就好了，有事说事，废话不多。】

下面炸出一群同学，纷纷表示支持，他们私下评选罗晓茹为“最不事多的班主任”。

迟冉看到这里，心里默默闪过一个念头“她可能就是单纯的和我们没话想说”。

群里聊到后面，学渣在线求抄作业，男生们讨论去哪个网吧。除了这两个大群，私下关系密切的同学还会再拉小群，迟冉有一个十几人的群，是宋森垣随便建的，名字也很随便——群名还没想好。

文三班的同学们整体算和.谐，没有互相勾心斗角的小团体，所以大家一般都在没老师的大□□流，小群不常用。

到了晚上，突然有人在“群名还没想好”这个小群里发消息。

李露然：【我今天得知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李露然：【关于咱老班的！】

李露然：【说出来绝对震惊你们一整年！我我我现在有点怀疑人生了……】

李露然是班上的白富美，人长得漂亮不说，家里还巨有钱，而且她本人性格开朗大方，人缘极好。

迟冉虽然讨厌罗晓茹，但还是第一时间被勾起好奇心，守着群聊页面等下文。

显然，罗晓茹的名字就是这个群里的“流量秘密”，转眼十几条回复。

崔漫：【什么秘密？！】

宋森垣：【快说！】

雷轩：【表情包[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

某同学：【晓茹的什么事？】

……

李露然：【事关重大，不宜在群里说，明天面聊！】

其余人炸了。

谭琦：【不带这样的，我现跑楼下买的瓜子！】

宋森垣：【同学，你这样就不厚道了。】

某同学：【我可能要骂人了……】

李露然：【对叭起，我实在忍不住！！！我要让你们感受到我此刻的震惊，但我真的觉得这件事不适合在群里聊！】

雷轩：【懂了，我马上给你打电话。】

李露然：【我明天和你们说。】

崔漫：【能不能透露一点点线索？（对手指.gif）】

李露然：【关于她为什么会调来咱们学校。】

雷轩：【擦，真的假的？！】

下面一排感叹号。

这件事一直是个谜，不止是文三班的学生，所有人都好奇在全市最好中学教了十年书的罗晓茹，为什么突然调来十二中这种普通中学。

罗晓茹的业务能力大家有目共睹，饶是班里的学渣都会觉得，她留在十二中教书是暴殄天物。

有学生问过罗晓茹这个问题，都被她巧妙避过，学生们正是好奇心重的年纪，这个谜团一度成为大家的困扰。

现在终于有人可以揭晓这个谜，大家能不激动吗？可被告知还要再等一天，大家又很……暴躁。

迟冉放下手机，心绪被搅得一团乱。关于这件事，她做过无数种猜想，从罗晓茹避讳的态度中，迟冉推测，大抵不是正常的工作调动。

并且罗晓茹很少谈及她的私事，不像其他老师，他们讲课的途中偶尔会自然而然的穿插类似“我爱人”“我家孩子”“我以前带过个学生”这样的叙述。

半年来，罗晓茹从未当学生的面提过这种前缀，至多是学到哪篇作者的文章，罗晓茹会提及她曾去过作者的家乡；或者是某篇写景散文，罗晓茹会提到某地相似的景色云云。

迟冉后知后觉，罗晓茹从未想真正与学生们拉近距离。

她只是，尽职尽责地做好分内事。

迟冉好奇过，罗晓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吗？

-

周一清晨，迟冉破天荒比平时早起十五分钟，她去了教室后发现，在“群名还没想好”这个小群里的同学，全都来了，包括总爱迟到的那几个。

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十二中允许学生带手机，但如果上课玩手机被发现，后果很严重。

李露然在小群里发消息：【教室里人太多，体育课细说。】

她极有求生欲地补充道：【真不是故意吊胃口，是这件事很严重，不宜让更多人知道。】

就算都是自班同学，也有关系亲疏之分。

群里被各种“暴躁”表情包刷屏，有几个男生互相对视一眼，手握成拳落在桌上，班上涌动着只有少数人心知肚明的躁意。

迟冉按捺住烦躁，将课本摊在桌上，却没有心思看。

雷轩沉不住气，随手抓了本书溜到李露然座位旁，掩耳盗铃地悄悄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先跟我说一点呗，我昨天一晚上因为这事没睡着。”

李露然睨向他，别说，雷轩的下眼睑处泛着淡淡的乌青，明显没睡好觉。李露然没憋住笑，可依然不为所动：“等体育课，我一起说。”

雷轩哪能善罢甘休，开始耍宝，撸.起衣袖，把课本立在手腕处，神情逼真：“你要再不说，我就割.腕了啊。”

他这人一向擅长搞怪，有各种鬼点子惹人发笑，李露然被他的无厘头行为逗得别过头去，笑得身子都跟着动。

雷轩正欲再说什么，班上突然传来各种做作的咳嗽声，他非常熟悉，这是一种暗号——老师来了。

雷轩赶忙准备打道回府，可还是晚一步。

“雷轩，没听见打铃是不是？”罗晓茹的声音。

“老师，我听到了。”雷轩嬉笑应着，灰溜溜回到座位。

早自习会有老师来抽查学生的背诵情况，周一通常是英语老师，今天却不知为什么，成了罗晓茹来检查。班主任出其不意地露面，使得班里的气氛多了丝紧张，抄作业的同学默默收起来。

英语张老师堵在路上过不来，罗晓茹来替她。

从办公室一路走来，数文三班最吵，早读铃响过，还是迟迟安静不下。罗晓茹从窗户外望见，勉强过半同学在背书，剩下有抄作业的，睡觉的，还有没回到座位的。

罗晓茹锁起眉，强忍住身上的不适，她这几天来月事，今早又犯了胃疼的老毛病，本来第一节没课，她想着能缓一缓，结果临时接到张老师让帮忙看早读的电话。

班上的纪律问题，罗晓茹强调过许多遍，再说多连自己都觉得没意思。至少她曾经的求学经历，以及之前带实中的学生，他们脑子里根深蒂固有一种“学习是给自己学”的观念，纵使偶尔也会过度活泼，但整体自律性很强，根本不需要老师多督促。

来到十二中，罗晓茹才真正见识到什么叫“推一下走一步，不推就倒退”，这类学生的比例高达三分之一，甚至更多。

“我抽查背诵情况。”罗晓茹走下讲台，随着她每有一个动作幅度，就会牵扯到胃部以及小腹处的钝痛。

她最先站到雷轩旁边：“三单元要求背诵的古诗，你背了没有？”

雷轩心虚道：“背了……吧。”

罗晓茹：“背一下《咏怀古迹》。”

雷轩：“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

他背得磕磕巴巴，背到颈联时卡住，再次把上一联重背，雷轩望着天花板，努力回想。

斜前方的同学在罗晓茹身后朝他比“画”的口型。

雷轩眼珠一转：“哦哦，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

他刚要为自己的机智沾沾自喜，只听全班哄然爆笑，罗晓茹的神色间夹杂不悦，雷轩马上意识到，他背串了。

雷轩捏了下鼻尖，也忍不住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