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你好像不用看晚自习，回你家吃饭吧。”罗晓茹说道。
“我家？”迟冉以为听错了。
“嗯，我和你妈说，想请班主任来家里吃饭，你妈答应了。”
罗晓茹昨晚和陈燕提起这件事，开始陈燕没当真，说“你们罗老师不会答应的”，后来罗晓茹再三肯定的态度，才引起陈燕的重视。
“上周末你不是说想吃你妈做的饭了？”罗晓茹若无其事地抻了个懒腰。
迟冉两颗眼睛，瞪得跟桂圆一样。
又是意想不到的事！但这是真正的惊喜！她的心情在这一上午，和坐云霄飞车一样，跌宕起伏，恍恍惚惚。
“要上课了，我回啦。”罗晓茹双手抄兜，步履轻快地往教学楼走。
迟冉揉了揉发酸的鼻子，也返身往回走。
她在办公室碰到教导主任，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主任开门见山：“罗老师，刚才在楼道大喊大叫的女生，是你们班的？”
主任比罗晓茹年长，他态度不满，语气还算客气。
迟冉连忙替“自己”补救：“是，我刚才已经批评教育她了，还让她写检讨，不会有下次了。”
主任来找她，不止因为这一件事：“罗老师，上节课你们班有点乱，是怎么回事？”
“我们班学生今天状态不好，我临时改为开班会，让他们放松一下。”迟冉记得，班主任有这项权利。
主任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颇有微词：“罗老师，我能理解班主任为学生考虑，但我建议，以后尽量不要利用上课时间开班会，我们每周有班会课，而且每天有早、晚自习。”
迟冉顺着主任的话：“是，我会注意的。”
她突然能理解，为什么很少有老师愿意打破常规，为什么成年人总是按部就班，因为每一个“不合情理”的偏差，他们都要为之付出代价。
“罗老师，我知道出车祸以后，你的状态可能还没有完全康复，但是你们班最近的纪律问题很严重，你得上心。”主任说得委婉。
学生之间传“罗晓茹有失忆、性格偏差等车祸后遗症”，这话传到老师们的圈子里，成年人听起来觉得荒诞，不过结合“罗晓茹”返岗后的表现看，也不全是空穴来风。
迟冉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她只是不住地点头。
“罗老师，校领导都对你寄予厚望，好好加油，有什么困难告诉我。”主任放话。
迟冉：“我会的。”
主任离开办公室，迟冉接了杯温水喝，她上节课没拿水杯，又追着罗晓茹跑了一大圈，现在快渴死了。
办公室里有几个没课的老师，问起“迟冉”的事，迟冉硬着头皮搪塞。
“罗老师，你不能再惯着你们班学生了，看看他们现在都成什么样了。”江鹏说道。
不管和他有没有关系，他都喜欢跟着掺和。迟冉发现，江鹏的好为人师不仅是对学生，在老师们面前也一样，办公室里，他年龄辈分最大，经常以过来人的口吻说教。
迟冉特别想问其他老师：你们烦不烦江鹏？
反正她很烦。
江鹏背着身子在窗前浇花，语调闲散：“咱们老师做了咱们应该做的，学生成绩上不去，家长心里也该有点数。”
迟冉：闭嘴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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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晓茹一举成名，“迟冉”的大名二度在年级里传得沸沸扬扬，上一次是月考作文事件。
班上同学膜拜她为偶像。
谭琦：“同桌，你能讲讲当时你是怎么想的不？”
雷轩：“迟冉今天把刘海梳上去，我就知道事情不简单，原来是要变身了，我愿称她为——迟·钮钴禄·牛掰冉冉。”
罗晓茹想拿胶带纸把雷轩的嘴巴封起来。
宋森垣：“听说要不是管航帮忙，晓茹都追不上你。”
提起这个名字，罗晓茹顺势往后瞥了一眼，管航趴在课桌上睡觉，丝毫不受旁人喧闹的影响。
冷不丁回想起一些琐碎的片段，罗晓茹没有深究。
崔漫好奇她为什么那样做，罗晓茹找借口说“和罗老师起冲突，一气之下的无脑行为”，再被问为什么起冲突，她随便扯了个理由。
崔漫替好朋友担心：“后果严重吗？罗老师会怎么罚你？”
罗晓茹对校训条例门儿清：“我这算下课在走廊大声喧哗，最多一个检查的事。”
崔漫竖起拇指：“冉冉，你胆子真大。”
中午放学，罗晓茹收获了比早上更甚的“注目礼”，尤其是同年级学生，他们投来的目光，仿佛在致敬英雄。
在十二中，哪怕最调皮捣蛋的学生，最多和老师顶嘴，至今没有谁被班主任追着满学校跑。
“迟冉”此举可载入校史。
罗晓茹走到小区门口，“碰巧”遇见孔令洲，她步履不停，在对方开口之前，抬手做“stop”的手势。
“废话少说。”
她今天已经听了很多调侃的言语，并不想再听。
孔令洲收起即将脱口而出的“废话”，跟在“迟冉”身后，问她：“你和罗晓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俩之间肯定有事。”
他有一种直觉。
罗晓茹：“有也不告诉你。”
孔令洲：……
这倒也没毛病。
“迟冉，你是不是又要被请家长，这次陈姨真得炸了。”孔令洲替她捏把汗。
一个月不到，连请两次家长。
听出他语气里有隐晦的担心，罗晓茹暂缓脚步，指了指天：“放心，我吉人自有天相。”
“前提是，你别跟我妈说。”
孔令洲望着“迟冉”，莫名觉得她有些陌生。
罗晓茹回到家，陈燕也在，平时都是她留好午饭，罗晓茹回来自己加热吃。
陈燕今天没在食堂吃，专门跑回家，是为了晚上请“罗晓茹”吃饭的事，她在市场买了一堆菜。
她不放心地确认：“你们罗老师真的答应来咱家吃饭？”
罗晓茹：“对，以家访的形式，但不能声张。”
否则会有一堆学生家长要请迟冉吃饭。
陈燕：“这个我知道。”
她写了一份菜单，让女儿参考：“冉冉，你看我准备这些菜行不行，罗老师有什么忌口的没？”
罗晓茹一看，热菜凉菜加起来有十几道，堪比饭店宴请，足见陈燕的重视程度。
罗晓茹：“只是吃顿普通的家常饭，你不用这么隆重。”
陈燕：“要的，难得请罗老师吃一顿饭，上次月考的事，我就觉得对不住人罗老师。”
罗晓茹早没放在心上了。
关于晚上穿什么衣服合适，陈燕也特意问询女儿的意见，罗晓茹认真给了参考。
教师这一行，会接触到形色各异的家长们，其中表面对老师恭敬客气，背地里说老师坏话的大有人在，久而久之，罗晓茹难辨其真假。
有些成年人的虚与委蛇，可以做到滴水不漏。
住进迟冉家以后，罗晓茹才十分确定，陈燕和迟国建两口子，是实实在在支持学校老师的工作。
下午放学，迟冉和罗晓茹一起回家，同学们都以为是因为上午的事，老班去迟冉家进行家访。
班上同学默默向“迟冉”的背影投以同情：这孩子惨喽。
从互换以后，迟冉有二十天没有回过自己家，走进熟悉的小区里，她有种长途旅行后归家的感叹。
迟冉怎么也没想过，连回自己家都变成奢侈的事。
罗晓茹提醒她：“等会儿见了你父母，你可千万别喊‘爸妈’。”
罗晓茹丢不起这个人。
“我知道，我又不是白痴。”迟冉小声道。
她前一阵见过迟国建，但出院后再也没见过陈燕，她也担心自己一时激动，会脱口而出喊“妈”。
绝对不能叫爸妈，谨记，谨记。
陈燕和迟国建提早下班，回家把菜洗切备好，到了女儿下学的时间，两人站在窗边往小区门口张望。
“你看那两个人，是冉冉和罗老师吧？”迟国建最先看到。
“是，是。”陈燕抻着脖子确认，“快，开门去。”
他们敞开家门，夫妻俩同站一边，陈燕帮迟国建把衬衫领理好，听见上楼的脚步声逼近，两人做好准备。
迟冉一步跨两个台阶上楼，心情急迫，最后一层罗晓茹拉了她一下，她才按照正常的步伐走。
她默念“绝对不能叫爸妈”，然后走到家门口，看见着装精致、亲切万分的陈燕和迟国建。
“叔叔阿姨好！”迟冉激动得张口就来。
她只记得不能叫爸妈，却暂时忘记自己现在是三十三岁，和陈燕迟国建只差十岁出头。
气氛冻结，一家三口面面相觑。
罗晓茹：这是我没想到的……
迟国建最先回神，直接略过尴尬，对“罗晓茹”表示欢迎：“罗老师，欢迎欢迎。”
陈燕热情道：“罗老师，快请进。”
每个家庭都有专属味道，迟冉一进家，就感受到独属于自家的气息，虽然和罗晓茹家相比，迟冉家显得狭小拥挤，可她觉得这样才温馨。
迟冉突然想哭。
她注意到，父母两人穿着正式，她夸陈燕：“您穿这身衣服真好看。”
陈燕乐得合不拢嘴：“哎哟，我就是随便穿的。”
迟冉：你当我不知道？这身行头一般是去参加婚宴你才穿。
罗晓茹回想，中午陈燕纠结了半个多小时，才挑中这件。
陈燕让“罗老师”喝茶吃水果，家长与老师，必聊的话题是孩子，她问：“罗老师，我们家冉冉最近在学校表现怎么样？”
迟冉：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家孩子”上午要炸.学校。
到了迟冉大显身手的时候：“迟冉同学最近一段时间的表现非常优秀，上课认真听讲，积极回答问题，下课团结同学，有效完成作业，各科老师对她的评价都不错……”
她曾经有一个小小的梦想，就是希望老师会在陈燕面前对她赞不绝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