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荣愣在原地，回忆纷至沓来。
当年他送她的梨花灯中也嵌入了嘉荣草，她还曾惊叹那图案为何会与自己所结神印那么相像。
现下看着他手腕上的那簇嘉荣草蜿蜒藏进他的暗红里袖，嘉荣心乱得无法适从。
她忽然有些明白，谢轻舟那沉淀百年的如潮汹涌的爱意。
嘉荣缓缓接过酒杯，正想着按照礼数回应他的这杯酒，却在与他指尖相接的一刹那忽然变了心思。
她脑海中骤然划过在天息山脚初次见面时他的样子，他落在祝壬几人身后，漫不经心摇着清风扇笑得恣意又张扬。
原来他从来都没有变，依旧胆大而恣意。
嘉荣突然懂了他为何要在她面前停下，看来是她今日的刻意躲闪将这只傲气招摇的小豹子惹急了。
她捏住酒盏，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随后目光重新落回谢轻舟身上，笑眼弯弯，眸中仿若有星辰，她粉唇微张，风马牛不相及地回应道：“你今日比昨夜更加俊朗，辰安。”
殿内气氛顿时炸开锅，连几个看着沉稳的魔域老臣都憋不住窃窃私语，神族长公主这一言中信息量也太大了。
嘉禾在嘉荣身旁坐着倒抽一口气，她也不知阿姐今日是怎么了......
嘉荣撇见明书那老头已经拿出小本本要在父帝那边给她记上一笔，不过她已经不在乎了。
谢轻舟进殿后的心情便被眼前的姑娘一路牵着走，他此刻更觉得像是身处泥沼又被她倏地拉回岸边。
初进殿，他看着嘉荣将自己使劲埋进人堆里，心中忐忑实在不知如何确认自己昨夜是否是大梦一场，便自作主张先去找了她。
本只想与她说说话，却被她无意洞察所有的小心机。
谢轻舟感觉自己入坠云端，连带着步子都飘起来，他也不知是因为她夸他好看，还是因为她唤了他的名字，总之就是高兴。
更让他心情好的，是他知他的小公主读懂了他的心思，清楚明了他的别扭与不安。
谢轻舟被嘉荣短短一句话哄好。
他端起手中另一杯酒一干而尽，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对嘉荣低语道：“公主今日，日日，每一日都十分好看。”
随即，他与嘉荣对视一眼，齐齐露出灿烂的微笑。
嘉禾靠得最近，她将二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中忽然明镜似的，她早就料到阿姐定是喜欢上了谢轻舟，眼瞅着这面对面站着的两人与黑白相配的华服，真真一对璧人。
嘉荣注视着谢轻舟回到殿中央，她手心还捏着谢轻舟方才塞给她的云糕，他对她交代，北海送来贺礼，这汐日城的云糕是水淼淼特意加在礼单里的，大典时间会很长，让她先尝几口垫垫肚子。
嘉荣的指尖在食袋上打着圈儿，看着谢轻舟又装模作样地去人族谢渊那边问候了声，心中笑笑，他真是不怕辛苦，滴水不漏。
很快，庆典正式开始。
嘉荣品得出魔域此次大典准备得十分精心，甚至于她与嘉禾看歌姬起舞之时没忍住带头鼓起了掌，就是那美艳的魔女最后向谢轻舟投去的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她有些酸溜溜的。
不过还好，当她气冲冲望向台上却冷不丁与谢轻舟看向她的视线撞个正着，那点儿不开心便立刻被治愈。
谢轻舟在此次封位大典上宣布了几件重要的事：
其一，魔域日后与神族通商，助人族稳定边境。嘉荣听到时大吃一惊，他哪里来时间与父帝商量这些？
其二，魔族虽分邦自制，但十二城城主每三个月需进宫议事，向魔尊汇报政务。
其三，右使月离自明日起解下右使职务，魔宫将择期选拔新的右使。嘉荣听到这儿，心情不免低落一瞬，她知晓谢轻舟替离姨暂寻雪灵草压制蛊虫暴动，但这总并非长久之计。
那一天，迟早会来。
她低垂着眼，接着往下听。
其四，由于左使之位空悬，日前由季家家主季晟暂代魔族左使。
其五，魔族中人不得擅养鬼兵、不得擅闯禁渊、不得欺压人族，违者斩立决。
其六，魔尊亲兵玄羽卫正努力钻研魔族秘术，待日后秘术有所改良，可适时推广。
谢轻舟的话音刚落，焱云殿周遭爆发几句热烈的呐喊。
嘉荣听说过，先前魔族普通百姓魔力低微，不被允许修习高阶法术，有时与三界除人神魔以外的其他野蛮小族碰上，讨不到丁点好，还容易丢了性命。
谢轻舟顿顿，过了好一会才接着开口。
最后一条，魔族铭记百年前天地浩劫的惨痛经历，遵守人神魔三界的百年之约，今后绝不主动挑起三界纷争。
他的话毕，高昂的欢呼声顷刻之间响彻魔域大地各方角落，上任魔尊祝霄喜战，近几十年魔族将士在斗殴与杀戮中过了太久太久，谁不想安逸度日，但奈何谁敢抗君命，大家不过都只是想讨个生活而已。
嘉荣站在台下，望着座上的那个人影，身边被对他的夸奖与赞美的话语包围，魔域这山呼海啸般的掌声也都是送给他的。
嘉荣忽然很骄傲——
那个殿中的少年英雄，是她看上的人，也是她的男人。
辰安会是一位很好的王。
而她，将来也一定会是。
*
嘉荣与神族使团待到太阳下山便离开了。
她走的时候谢轻舟正被一圈魔族旧臣围着要酒喝，谢渊带着人族使团在她们之前已经先行离场，被月离吩咐的人送回了人界。
嘉荣往谢轻舟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与他的视线正好对上。
他面色红红看上去醉得不轻，但那双眼睛依旧清清亮亮，看来还有些清醒意识。
嘉荣见状，与他轻轻点头示意，随即转身走出大殿。
从昨夜到今时，对她来说真是漫长的一天。
嘉荣回到天极之境时，站在父帝母后寝宫前徘徊了片刻，想了想最后还是默默扭头离开。
今日时辰已晚，她等明日清晨问安之时，再来向他们请罪。
回到云水阁时，院中静悄悄的。
她想起颜北与南竹今日在魔宫与行桑搅在一起喝得酩酊大醉，一入天极之境就早早请示告退，她便没惊动任何人独自回房休息。
才刚从魔域的万家灯火中抽离，嘉荣才发现天极之境对比起魔域实在安静得不像话，她辗转反侧竟然有些无法入睡。
一闭上眼便跳去昨夜山洞的场景，再翻个身又想起谢轻舟今日的少年英姿。
都怪他，谁让他长得那么好看，害她陷得不浅，嘉荣心中狠狠埋汰谢轻舟，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没有丝毫困意。
她叹了口气，翻身下榻出了屋。
嘉荣先去镜心湖畔与老树道了声好，又一路走一路逛，不知不觉来到明月山脚下。
她迟疑着要不要给嘟嘟送个信，自从初次见面她便与嘟嘟约定暗号，若她告诉山脚的桦树她想上山，桦树必会帮她将请求送到雪鸟族。
她在山脚踩着雪来来回回一趟趟在原地徘徊，思来想去没有主意。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窸窣响动，嘉荣抬首，是炼神窟的方向正透出幽幽暗光。
她没有多想便提步往炼神窟的方向赶去，炼神窟并非常人能开，就连她的两次试炼都是请示过父帝后才得以进洞，眼下绝对有蹊跷。
她脚步未停，步履匆匆，眨眼便行至洞口。
可那暗光却消失了。
只有明月山上的白雪与今日的月光映照在地上，一切如常。
嘉荣往黑黢黢的洞口瞟了几眼，沉默着扫视周围的环境，过了半晌都没有任何发现。
她上山的心思也被这岔子搅和没了，她摇摇头，长吁一口气打算回宫休息。
“丫头。”
炼神窟中忽然传来的声音让她猛地停住脚步。
她的脊背微微颤栗，手中准备起势捏诀，萤雪剑已经藏在袖口，因为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这是那日在炼神窟无端遭遇多出的第四层试炼时，还有试炼结束后由尖锐变苍老的那个婆婆的声音，嘉荣一面紧张一面又莫名兴奋，心扑通扑通狂跳。
“丫头，进来。”
幽幽绿火燃起，常年关闭的炼神窟竟然头一次莫名被打开。
洞口大开，除去那一团火焰照出的光，里边什么也看不见，嘉荣短暂思忖，还是决定进洞试探看看。
她握着萤雪剑，招出长明火，向洞内缓慢挪步。
她往里走没多久，婆婆的声音便消失不见，倒是那绿光火种一路领着她往前，又走了一段，那火团才停下，立在原地不动。
四下静得只能听见嘉荣自己的呼吸声。
突然，那绿光噌地飞向一旁，像是打着什么东西，嘉荣的眼前转瞬大亮。
她微眯着眼环顾四周，生怕错过一点儿细节。
原来那绿光火种燃进挂在墙壁上的火盆里。
这里应是炼神窟的腹地，洞中墙壁除去那个火盆，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你在哪儿？”嘉荣握着萤雪剑，大声喊，“出来！”
她的话伴随着阵阵回声响起，过了好一会才消失。
“装神弄鬼，再不出来我便毁了这地方。”嘉荣威胁。
“小小年纪心气挺傲。”那婆婆终于应了她的话，出声道，“短短数月竟然就已快突破神女诀十层，真是天纵奇才。”
她竟然一眼就瞧出了自己的功力深浅，嘉荣脊背发凉，看来有些难缠。
“我若想害你，何必等今天。”婆婆的声音又响起，语调里确实不含杀意。
嘉荣脑袋发懵，她语气里的防备不减，“那你找我来做什么？”
“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何事？”
“我要你帮我，杀了谢轻舟。”
一阵阴风刮过，吹灭墙上那盏灯。
作者有话要说：仙仙：暗黑鬼婆婆上线
嘉荣：我懂谢轻舟的那些小把戏～
谢轻舟：但是依旧愿意惯着我，谁骄傲了我不说（洋洋得意）
嘉禾：好一对璧人（鼓掌！）
季鹰：好一对璧人（谢轻舟你要点儿脸）
游玄：好一对璧人（没有我的放手，谢轻舟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抱得美人归）
谢轻舟：兄弟你倒也不必这么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