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述一中午从食堂随便买了点小食就回了宿舍。

宿舍窗台处有个方型的木桌，上面堆满了其他几个人的书本，杂乱的书本将窗户堵了小半截。陈述一皱着眉憋了口气，快步走到窗前拉开了窗户，清风吹了进来才将余留的烟味吹散。

兰城一中的住校生不算多，再加上大多数是些不学无术的，所以一周两次的检查环节并没有被彻底落实，校方也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陈述一作为转校生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门路，全宿舍只有他一个人老老实实把手机交到了杨宁月手里。杨宁月眼神里溢着光流转，满脸感动地看着陈述一，像是在看一个极其珍贵的宝物：“你刚来学校可能会跟不上学习的进度，有什么问题了就来找老师。”

陈述一装乖地点点头，目送自己的手机被杨宁月锁进了抽屉里。

老师最喜欢教育的两种人，一种是学习格外好的，另外一种就是学习不算特别好但人老实听话的。陈述一刚好完美贴合了第二种，杨宁月正好借此机会张扬了一下老师的威严。

她从手边拿来一份名单，眼神精准地找到最后几行，分别念出名字给陈述一听，“我们班住校的人不多，这几个都是不爱学习的。”她抬眸看了眼陈述一，语气直接，“他们要是干扰你学习了就跟老师说。”

烟味散的差不多了陈述一才回到了自己床铺上。

他头疼地翻开政治书，好巧不巧又看到了课上蓝色荧光笔留下的痕迹。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遇到的都是像袁荣这样的人，将情感交流当做一种利己的生存手段，用人与人之间的利益概括了所有的情感。这种情感交流虽不会带来实际的伤害，但时间久了就会自主变成一把枷锁。

因此陈述一就习惯了在第一时间偿还了这份人情，将利益具体化，不再牵扯到情感之上，为的是以后没有人可以用情感来随随便便控制他。

他偶尔也会遇到像周雪这样的人，不带其他目的靠近他，只是单纯给予了他好意，但扎根在心里的畏惧感让他还是选择了推开。

但林聿川和这两种人都不同。

他接近陈述一的方法漏洞百出，把目的性毫不掩饰地摊开给陈述一看，只不过这个目的不再是陈述一所认为的利益枷锁。

想到这他兀自地笑了笑，像是在自嘲，原来时间已经久到让他忘记了情感的本质。

他猛地合上了书本，起身蹲在了床边，从床底的铁皮箱里又取出了一包小熊软糖。

*

陈述一是在下午第一节课结束后去的办公室。

他刚走到政治老师面前，林聿川就推门进了办公室。杨宁月在窗台处仰着脖子喊林聿川的名字，一边将新数好的作业本放进林聿川手里。

布鞋将书翻开，很快锁定了问题，有意无意地说：“都背会了？”

纷乱的思绪被拉回，陈述一弱弱地“嗯”了一声。

布鞋嘴里嚼着半根牛肉条，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随便念了个问题就合上了书。

陈述一奋斗了一中午将所有勾画的内容都背了个清楚，他将目光停在窗外慢悠悠向前飘着的白云上，语速平和地背着。

布鞋又抽出一根牛肉条塞进嘴里，手还没来得及擦拭就连忙在键盘上敲了几下，陈述一背完内容停顿了两三秒他都没反应过来。

陈述一忍不住开口提醒，“老师我背完了。”

与他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杨宁月的声音，她在问林聿川，“怎么了还有事吗？”

布鞋匆忙地“哦”了一声用来掩饰自己压根没用心听的事实，他随便翻了一下书，“再回答一个。”

林聿川的声音传了过来，“存课件。”

预备铃响起的时候陈述一刚好背完最后一个字，布鞋晃着脑袋点了点头，“行了回去吧。”临了还不忘出于教师本能教育上一句，“下次可要好好背啊——政治这门课就靠背，你要是不背大题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陈述一恭敬地站在原地点了点头，临走前还鞠了个躬。

他刚转身向前，就在走道交汇处撞上刚起身的林聿川。

他下意识地停了脚步，等林聿川走在了自己前面后才跟了上去。

楼道里已经传来不同课代表交叉管理班级纪律的声音，林聿川的腿很长，下楼梯时裤脚会被颠簸起一个柔顺的弧度，露出黑白相间的帆布鞋后跟。

陈述一跟在后面挣扎了一会，鬼使神差地叫住了他，“林聿川同学。”

林聿川的背影僵了一下，须臾转过身来，在第一次两人碰面时的平台处站定。

最先叫住林聿川的人是他，现在反倒紧张了起来。

手里书本的棱角被握进手心，等到有了痛感陈述一才走了下去。

明亮的阳光跑进圆形的窗户，带着点午后的温热落在他们两个人的头顶，温度连带着校服都温暖了起来。

陈述一从口袋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小熊软糖递到了林聿川面前，“谢谢你的荧光笔。”

声音被灌进一片柔和之中，林聿川伸出手接住了这份在口袋里被裹挟的温热。

陈述一几乎是在他接住软糖的同时逃跑的，他侧过身去先行下了楼梯，余音被风吹进林聿川耳朵，“上课了。”

林聿川握着小熊软糖的手紧了紧，顷刻间扬起了嘴角。

*

陈述一的学习成绩不算好，只能算个勉勉强强的中上水平。父亲参加了十几个酒场才把他转学的事情给商定了，父亲每每醉酒回家时母亲都会拉他进偏厅，语重心长地说：“小树啊，你也知道爸妈为了你的前途着急，所以想着把你转去兰城一中好好锻炼锻炼。咱们家现在的状态你也是知道的，你爸为了你低三下四找了好几层旧关系，每天喝到呕吐才换来的这次机会。你去了可得好好学习才行，这样我们的辛苦也就值得了。”

陈述一对母亲的话做了一个总结，那就是用好的成绩来作为这份情感给与的回馈。

他要承认，这比给旁人一袋小熊软糖来还情要难得多。

初中时他没有交朋友，大多时候都是独来独往，遇到难题也很少请教老师，以一个很边缘人物的形象勉勉强强熬过了初中。

他垂着头，齿尖重重地在下唇划过，明晰的痛感才能驱赶开他的烦闷。

下一秒他在17题上画了一个重重的圈。

林聿川已经做完了数学作业，拿起书本在走廊转了两三圈装了装样子。

他和往常一样，路过陈述一身边时会停留更久一点的时间。

陈述一被数学题折磨得头昏脑涨，本不打算留意身边屡次经过的人，结果还是在读题的过程中斜晲到了林聿川身上。

林聿川校服的左口袋微微敞开着，有撕开的包装皮显眼地冒出了头。

“......”

陈述一认了出来，那是他给林聿川的那袋小熊软糖。

数学课代表的声音从斜后方响起，“今晚都要把练习册上交。”

陈述一刮蹭下唇的牙齿更用了点力。

晚自习结束前十分钟教室的人潮就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就连值班老师都拿着手机走到了门外，打算随便逛几下提前下班。

陈述一看着自己依旧空着的17题垂下了头，想着要不算了就这样交上去，挨骂就挨骂了。

袁荣将书本一合，转过头朝着自己的几个兄弟们做口型：放学了去超市——

他像是注意到身边人的神情，吸了吸鼻子凑近了陈述一，毫不在意地说：“没事儿，空着呗，我一个字都没写——”

袁荣说得稀疏平常，但听得陈述一格外不舒服。

周雪听到身后的动静好心转过身来，“遇见不会的题了？”

陈述一没抬头，毕竟这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他用很低的鼻音“嗯”了一声。

周雪用手撩起耳畔的碎发至于耳后，刚到下颌线的短发勾勒出她流畅的脸型，她嘴角扬了扬，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我来教你。”

陈述一这才抬起头看着周雪。

周雪很熟悉地伸出手挡在他面前，严肃道：“不过这次你不许给我东西，什么橡皮擦啦、小熊软糖啦——”她一字一顿，“通通不行！”

她扬了扬下巴又说：“这是作为学习委员的使命，可不是我想着帮你哈——”她害怕陈述一不吃这套，打算再说点狠的，“你要是不听，我就把你作业本放第一个，你要知道清晨第一本作业往往是老师们最痛恨的——”

“......”

陈述一顿了顿，把练习册推了出去，“麻烦你了。”

周雪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表情好像在说“还拿不下你了”。

这道题是道大题，公式运用和理解要复杂许多，所以周雪这一讲就讲了五六分钟。陈述一听了个差不多时铃声就响了，题目处还空缺着，周雪在前面安慰他：“没事，你先写，课代表收作业还要一会呢。”

陈述一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低下头用自己的理解开始做题。

班级里交作业的习惯是从最后一排传到第一排，由第一排的人数完本数后告诉课代表。课代表过来验货，仰着脖子看了一圈，拔高了音调，“林聿川你作业呢？”

陈述一写题的手下意识地顿了顿。

“还没写完。”

课代表不解地挠了挠头，真是罕见。

周雪抿着嘴在前排憋笑，课代表看向她，“林聿川生病了？”

周雪很快摇摇头，眉毛一挑，阴阳怪气道：“他混眼熟呢。”

“周雪——”王丛兴正站在门前叫她名字。

周雪站了起来，离开时还不忘回头叮嘱陈述一，“不用急。”

课代表听见脸都冷了下来，愤愤道：“我挺急的。”

林聿川的声音又从后面冒了出来，“剩下的作业我来收，你可以先回家。”

课代表抱着作业回头看了眼时钟，思考了一下觉得提议还不错，反正林聿川这种好学生也不像是不交作业的人。他折身走向讲台，将一叠作业本放在了桌上，“那我先走了，你记得交上去。”

“嗯。”林聿川很快回答。

四下静了下去，耳边只有头顶因电流进入灯管而发出振动的声音，夜晚的风要比往常烈许多，陈述一将左侧的头发都刨向耳后，终于写到了最后一步。

白炽灯的光将两个人的身影拉长，徜徉在一张又一张蓝色桌面上。

陈述一起身的下一秒林聿川也站了起来，陈述一回过身去，听见林聿川问他：“做完了吗？”

陈述一“嗯”了一声，抱着自己的作业上了讲台。

林聿川后脚跟了上来，将自己的作业压在了陈述一作业上面，因为靠的过近，两个人灌了风的袖口紧密地贴在了一起。

林聿川问：“哪道题不会？”

陈述一没抬头地回答：“17题。”

林聿川“哦”了一下，又说：“没关系，这道题的难度挺大的，杨老师明天上课会详细讲。”

陈述一怔了怔，半天后才吐出来一个“好”字。

作业被叠成了两个长方体，林聿川下意识去拿另一块打算叠放在一起。

鬼使神差、毫无征兆的，陈述一伸出手按住了自己面前的那一叠作业，“我帮你拿吧。”

“好。”

陈述一抱起作业转过身去，没有看见林聿川停在嘴边的笑意。

王丛兴和周雪站在不远处，正好将两个前后脚走出来的男生看清。

王丛兴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用胳膊肿捣了下周雪，“我没看错吧，学霸这个点还没回家呢？”

周雪在旁边已经憋笑憋出了内伤，随便找了个借口糊弄王丛兴，“他这不是等我呢嘛——谁让你非拉我聊八卦的。”

王丛兴整个身体都转了过来，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给周雪看，以防她看不清他还刻意弯了弯腰，“学霸最该感谢的就是我，如果不是我找你，他回家的路上就要被聒噪死了。”

他轻“哼”了一声：“还等你？？？”

周雪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用最温柔的语调说了个“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