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述一平复了心情投入到复习进程中。

遇见难题时思绪会不自觉地出走，他半垂着头，嘴边用笔尖有意无意地戳动着。

听见不远处的翻页声，他半抬起眸，林聿川身姿仍旧挺拔，宽却不厚的肩随着笔尖浮动着。林聿川的脖颈绷得很直，做题时只留目光流转却没有多余的表情，哪怕是遇到有难度的题目他的表情都是一成不变的冷静。

陈述一见状就会联想到自己做题时多变的表情，解开难题会偷乐，遇见难题眉毛会蹙成麻花......

思绪混乱之下陈述一才意识到自己很少看到林聿川外露的情绪，除了这几次会莫名出现的委屈。

他原以为像自己这样乖僻的人才会无时无刻收敛情绪，没想到他的好朋友比他还会隐忍自我的情绪。

思想抛锚是会上瘾的，偷看别人也是同样的道理。

陈述一握着笔的手停在原处。“遇到难题了？”林聿川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他惊了一下，立刻欲盖弥彰地收回自己的眼神。“没有，刚在发呆......”

陈述一自诩是撒谎大师，可以无时无刻说出违背自己心意的话，但不知道为何面对林聿川时总会露出马脚。

林聿川眼皮跳了一下，像是接受了他的说辞，随后说：“不会的可以问我。”

陈述一怔了一瞬，脑子里飞快反应了一下，讪讪地说：“小熊软糖要没货了......”

林聿川黯淡的眼睛倏而亮了一下，僵直的嘴角不自觉地偏了偏。

校医从内屋里出来，最后主动搬了一个带有椅背的椅子走到林聿川身边：“换个凳子吧，看你一直坐这么直怪累的。”

林聿川回过神，迅速起身接住了旁人带来的好意。他一边挪动椅子变更位置，一边听见女人问他：“小时候养成的习惯？”

林聿川没抬头，不痛不痒地说：“嗯，小时候做题总犯困，姿势端正会清醒一点。”

陈述一愣了一下，头发像是被人拽了一下立刻挺直了腰板。

女人闻言认同地点了点头，伸手推了推刚拿来有靠背的凳子，“靠着点，不然脖子僵了。”

“谢谢。”林聿川说。

女人离开后周边又静了下去。校医室内空着的病床还很多，空间位置也很宽裕，也不知道为什么林聿川偏要守坐在他身边。陈述一又看了眼林聿川仍僵着的脖颈伸手拽过来自己的书包，随后拿出最后一包小熊软糖打开，挑选时下意识拿出了颗紫色的。

林聿川愣了一下，“不是说要没了吗？”

陈述一不好意思地躲开眼神，含糊道：“怕你困，多嚼嚼解困——”

林聿川眼底掠过一瞬的笑意，伸手接过那颗陈述一主动抛出来的心意。他咬进嘴里，语气变得轻松：“那还你一道物理题。”

......现在他朋友比他还深谙有来有往的道理。

陈述一早就圈出了四道不会的大题，奈何一直不敢开口叨扰，现在被林聿川就这样直接拆穿出来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他慢吞吞地将书伸出去，嘴硬道：“只用讲第21题......另外三道我再思考一下，应该能算出来......”

林聿川又在陈述一未留意的瞬间弯了眉眼，“好。”满足了某个人的小心思。

*

第三道难题被攻克，推门声突兀地闯进整片静谧当中。

推门的是个男人，身着修身的休闲西装，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个金丝边的眼镜。先前还百无聊赖坐在工位上玩手机的女人倏而站起身，一改先前无聊的表情，笑着走向门口。

两人站在门口说了些什么，距离陈述一的位置有点远，他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关于吃的词语。听到这里他才意识到自己和林聿川都没吃晚饭，窗外已经彻底暗下去，而他的肚子也在夜晚的鼓动下敲了锣。

林聿川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的瞬间就看到陈述一匆忙闪躲的眼神。“饿了吗？”他柔声问。

明明是开启屏蔽模式刷题的人，窗外偶尔冒出的一声大叫都干扰不到他，也不知道他肚子微弱的叫声是怎么引起林聿川注意的。陈述一略窘地放低声音：“你不饿吗？”

林聿川将笔盖合上，先前做题时的严肃转瞬即逝，“想吃什么？”

看这架势，他的好朋友又打算自己去提饭了。他抬头看了眼还剩半瓶的药瓶，“等我吊完水一起去吃——”他只是不想让林聿川一个人忙东忙西为他提饭，但这补救方法就只能是两个人单独共进晚餐了。

门前的动静弱了下去，陈述一抬眸正好撞上往这走来的人。校医手里提着两大袋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他总觉得女人的表情要比先前温柔可人许多。

女人将其中一袋放在陈述一面前的桌上，“饿了没？吃点东西。”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包装袋打开，拿出两盒种类丰富的寿司，“不是重口味，适合你这个病号吃——”

自己生病的待遇实在是好，他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说：“我等吊完水去食堂吃就好。”

女人笑了一下，一副早就料到的模样。她提着另一袋在独自别扭的人面前晃了晃，“我这还有一大盒呢——”她说着拍了拍未开封的包装盒，“你和你的保镖就当是节约粮食了。”

保镖......?

陈述一僵着脸偷看了一眼林聿川，那人表情木讷，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莫名成了别人免费的保镖。

陈述一张了张嘴，女人先他一步堵住了他的嘴：“这饭也不是白吃的，你们得帮我个忙——”

这会儿林聿川才像活过来，眼神倏而亮了起来抢先问：“什么？”

陈述一嘴还没张，见状又偷偷闭上了嘴巴。

女人闻声侧过身子，在两人正中间站定。“我朋友是独立摄影师，最近正忙着开业，需要拍一些样图用来宣传。”她停顿了一下，把重点留在了最后：“所以呢......需要模特......”

陈述一愣怔了一瞬，又听见林聿川说：“我应该没时间。”他话说得绝对，看起来对这事情并不感兴趣。

陈述一对林聿川这性格也算摸清了一点，他的好朋友是个主意很正的人，他自己不感兴趣的就算有人拿刀抵在脖子上逼他都没用。不过这样也好，他也能借着这个切口也拒绝了。

女人不打算就此放弃，又说：“别这么着急拒绝啊，会有酬劳的——”此理由一出口陈述一就知道她败了，钱财这种东西吸引他这种俗人还有用，要用来勾引林聿川那更是难上加难，毕竟这人可是随随便便就给别人送门票的阔绰人。

果不其然，林聿川眉尾动了一下给拒绝了。

女人见利益诱惑行不通，打算从言语上感化。她翻着手机看了一眼，语气变得夸张起来：“我朋友挑模特眼光也是很高的，一般人可入不了选——”她顿了一下明显在吊人胃口，林聿川的胃口自然吊不起来，但陈述一的很快被半吊了起来。目光流转时她立刻锁定了陈述一的目光，强制和他对视，“朋友说你是他见过皮肤底子最好的小男生。”

陈述一呆了一下，前一秒还在看林聿川的好戏，现在自己成了戏中心......

女人见成效不错，继续声情并茂地说：“他说你的皮肤白净、吹弹可破，光落在上面都能反射出一圈光层——”陈述一越听越头疼，恨不得把脑袋塞进枕头底下。

女人倏而弯下腰靠近陈述一，“最主要的是他说你的皮肤自带l 一层腮红，上镜效果极佳，不仅显气色还显得......楚楚可怜......?”说到最后她也觉得这话过于直白，有些吞吐地念完了最后一句。

果然理工男的语文水平不可恭维......

陈述一大脑像是被炸弹轰了，耳朵一瞬间失去了听觉。他半晌才吐出几个字：“腮红......?”

女人认真地点点头，从聊天记录里找出自己先前发送的那张照片立在陈述一面前。

照片的视角显示是在两人侧前方照的，那时候陈述一刚经历完一场枕头风波，脸颊红晕一片，在照片里都格外明显。他这会算是知道自己天然的腮红来自哪里了......

女人见陈述一瞬间变成了蔫吧的花骨朵又急了，合着自己浪费半天时间白搭了。

手机倏而弹出一条新消息，她原封不动地念了出来：“或者让他们两个人一起拍也可以，我看两个人的长相蛮搭的，拍出来效果应该还不错。”

单拍就要了陈述一的命，更别说什么合拍了。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面前那个沉默了半天的人接了话：“双人的？”

女人见状又积极了起来：“对，双人照。可以拍校园类型的，你们不是好朋友吗......”女人的话明显还没说完，后半句被林聿川拦路拦截：“嗯，我们是。”

他的语气诚恳，女人表情愣了一下，陈述一的表情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女人哦了一会儿，努力想起自己要说的最后一句：“所以可以拍点校园日常。”话音刚落她长松了一口气，这话说得真是不容易。

她抓紧又问了一句：“愿意吗？”

林聿川回答很快，“我有时间。”

陈述一：“......”

女人难掩欣喜之情，最难搞的一个都被拿下了，那另外一个岂不是囊中之物。“你呢，有时间了吗？”

话题重新落回陈述一身上，他郁闷地抬起头做最后的挣扎：“我没时间......”

女人性子都要磨没了，要不是看着这两人长得俊朗，她早就拿着这包寿司回自己工位犒劳自己了。她咬着牙问：“你又是为什么？？？”

陈述一已经到了说胡话的地步：“我这腮红不持久，过几天就消失了——”

校医：“？？？”

林聿川：偷笑【gif】

女人恨不得抄起一边的书包恐慌他。“先留个联系方式吧。”林聿川很快救场。

女人见状才作罢，留下联系方式后还不忘在林聿川耳边叮嘱一句：“到时候实在不行就把他绑来，就跟你今天绑他来吊水一样——”

这会儿校医室静得出奇，连嗡嗡作响的电流声都停了，好巧不巧她的教唆让陈述一听了个一清二楚。

陈述一无话可说地叹了口气，最后看见林聿川光明正大地比了个“OK”的手势。

他这会儿是真服了......

*

女人离开后林聿川立即恢复了正常人的样子，面色平静地拆着寿司的包装盒。他见陈述一还在神游，就伸手帮他拆了筷子，然后再打开盒子，最后放在陈述一手里。

这一系列操作完全是拿他当生活不能自理的人照料。

陈述一的窘迫又深了几分，他趁着林聿川靠近整理筷子低声说：“我的手还能动......”他的话不硬朗，反倒听起来像是在示弱。

林聿川“嗯”了一声，然后将筷子上的毛刺刮掉塞进了陈述一手里。

陈述一：“......”

陈述一本性并不是个犟种，只是因为拒绝别人好意时总需要逞强嘴硬，久而久之这就变成了他的习惯，遇事先说自己都可以。

但好像林聿川对他这一招免疫。

右手绷了一晚上已经有点僵硬，他蜷缩了几下手指才恢复了知觉。身侧的目光依旧灼热，似乎要看他完整夹住、再完整送入嘴中才罢休。

陈述一脑子一热给筷子换了个新手，左手战战兢兢夹起一块，正当他松了口气时上面堆满的肉松就倾倒了小半截。

动作不自然地僵在原地，陈述一觉得自己颜面尽失，刚嘴硬的气势瞬时间消散。

抬眸的瞬间他又对上了林聿川的目光，不同往日的清冷，无时无刻都在向他透露着“满意”的意思。

陈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