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被理科背刺是常有的事，本以为只是数学题考的偏，没想到物理更偏。

一场月考下来，陈述一活脱脱变成了一副行尸走肉。

当考试沦为常态，等到最后一门科目交卷之时学生们就能默契地把考试内容抛之脑后，只有在老师课上提及时才会继而愁苦那么十几分钟。

陈述一也是如此。

他好不容易劝说自己清净，随即听见了物理老师的声音：“你们光赖题出偏了，其实压根是自己没用心复习——这些都是上课提过的点，班里就没几个人想到的。”他的声音很严肃，愣是有几分怪罪的意思。

现在的学生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老师这话一出口当下心都凉了大半截。

有不服气的在底下小声嘴硬，说考的重点压根没被细讲过。耳旁风吹过来陈述一倒来不及吐槽，因为对他来说结果都是一串铁定的数字，认命比嘴硬要现实。

“周五各科成绩差不多就出来了——”他延长了声音继续说：“到时候好好看看你们自己的排名，算算那数字能不能有大学朝你们张开怀抱——”

这下没人嘴硬了，带着彻底冷下去的心准备接受命运最终的审判。

*

缓刑期里陈述一一直处于灵魂半游离的状态，沉默成了他最常见的状态。

周雪给陈述一确诊为考后综合征带来的过度焦虑。她起初会开导几句，但效果微弱，陈述一总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像是赞同了她的观点，但其实他压根没听进去。

她偶尔也有考砸的时候，但家里人对她的成绩没有过于严苛的要求，因此她对于这串被誉为能够决定人生的数字并不在意。

可陈述一就不一样了，毕竟他是连回家迟了一小段时间就会被父母追问原因的人。

陈述一愣怔的时候耳朵像是自主关了门，任凭外界纷纷扰扰，反正他是一点反应都不给。

周雪堪忧地把病情告知了他的好朋友，结果林聿川比她想象中要冷静许多，只是简单“嗯”了几声。后来她便发现林聿川也逐渐变回了没话的时候，陈述一发呆，他就坐在旁边闷声做题，主打一个安静陪伴。

要不说他们两个人能做朋友呢......

换做别人早都要被闷死了，轮到他两身上反而有了种乐在其中的感觉。

陈述一晚自习结束呆在教室的时间比之前更长了些，哪怕作业都已经完成他仍会在教室里多算几道题，直到巡逻的保安拿着手电筒堂而皇之照进教室催促道：“快点回家回宿舍，要关灯锁门了——”

光源将教室分为前后两片区域，走廊外吵闹时教室内徜徉着两人静和的身影，走廊外继而静下去时教室内仍旧徜徉着两人静和的身影。

前排亮着的灯是陈述一留给自己的，而后排那盏敞亮的灯是留给陪他的好朋友的。

夜静下去时陈述一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同时也清楚地知道在教室的另一隅有着和他同频率跳动的心跳声。

那隐秘的声音藏进各自的心中，又纷纷落入各自的耳朵。

*

结果不出所料，来兰城一中的第一战他就输了。

杨宁月僵着个脸进了教室，前一秒还在闹腾的班级声音瞬时间蒸发。班里的每个人在学校混迹多年早就学会了看老师的眼色，从杨宁月进门的第一眼就判定出这次月考多半是砸了。

因此适当的沉默其实是一种缓和剂，用来消磨班主任蓄势待发的怒火。

杨宁月斜睨了一眼班里的几个角落，语气不好地说：“班级排名已经出来了——”她手中握着那张决定人生死的命簿，又说：“等会贴到后墙你们自己看看。”

底下静悄悄的，只有挨训的份。“至于年级排名和以前一样，都贴在教学楼大厅的白板上了。”

“排名有什么用你们自己也都清楚，这大学能不能考得上差的就是这几个数字。”

杨宁月看着班里气氛渐渐变得压抑，也算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大课间短暂的训话时间结束，她侧头瞥了一眼过道已经涌现了别班学生交叠的身影，“卷子等到各科上课时再发，吃完饭了都回来把自己的成绩给看了。”

有对成绩无所谓的听到此话已经偷摸握住了饭卡，准备奔赴下一个战场。在班里即将面临失控前杨宁月又补了一句：“不管考了多少点分都自己跟家长说清楚了，别到时候让家长主动找我开一通电子家长会——”

杨宁月看了一眼周雪，周雪随即默契起身。她上前接过成绩单，随手从笔袋里取出一卷胶带走向后墙。

“吃完晚饭自觉回教室自习。”杨宁月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就出了门。

陈述一没精神地盯着手里的笔尖发呆，瞳孔聚焦时被扩散出一圈又一圈的幻影。

耳边喧闹的声音接连静下去，周雪很默契地没再来找他一起吃饭。

等到耳后连脚步声都消失他才转过头去，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习惯性地将目光掠过林聿川的位置，是空的，但这种静谧独属自己的安全氛围就好像是有人刻意留给他的。

陈述一把嘴抿成一条直线，目光不带停顿地向下滑落，直到停在纸张的第二十三列。

班级排名被分割成两半，他的名字坐落于前半面之上，但容纳进那十几张的校排名里就成了不起眼的存在。

他对自己的未来没有过明晰的规划，只是习惯于遵循父母的安排，在满足他们心愿的过程里摸爬滚打。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等回过神时门外已经响起了交叠的脚步声。

在有人嬉闹着走近教室时他将排名和各科分数都记在了便签纸上，留神路过的人靠了过来，鼻腔很快被食堂浓郁的味道填满。

陈述一不自然地侧了身子，就听见看成绩的两个人自来熟地与他搭腔，“陈述一你成绩还不错哎。”

他没有说话。

另外一个人附和：“对啊，我还以为你刚转来班里会跟不上学校的进度呢——”说话的人见陈述一兴致不高的样子语气也收敛了许多，好心安抚了几句：“没事的，你这进步空间可大了。”她说着用手指划拉了一下，刚囊括了第一名林聿川的名字就又向下退了退，最后停在第二名的位置。

陈述一纷乱的思绪这才有了空隙，他吸了口气说了句谢谢。

两个女生友好地笑了笑，手指停在成绩单上的女生借机开了个玩笑：“我可不能煽动你们朋友之间竞争——”她倏而放低声音说：“偷偷竞争也是可以的。”

心情忽而放松，陈述一紧绷的嘴角扬了一下，“嗯。”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朋友的事情被更多人知道好像也是一件好事情。

*

春的初期，在西北风的裹挟下卷来第一场真正的春雨。

雨丝连绵成线，轻柔地布满整个校区。夜间闪烁的路灯将雨照清，让途径的学生看得清雨水骤降的方向。

电话里是男人沉重的叹息声，有唇瓣吸烟的微弱声夹杂其中，前后相呼应地传入陈述一的耳朵里。

他侧倚在墙壁处，眼神空洞地落在光圈照落的雨帘之中，往日热闹的电话亭也变得冷清。

又是一阵渐长的沉默声，但这次陈述一没有再没耐心地打断。

陈铭又重吸了口气：“是不是不适应新学校环境？”

陈述一的声音很弱，“不是。”

陈铭：“述一你这次成绩不算好。”

陈述一顿了一下说：“我知道。”

听筒又静了下去。

三秒后陈铭又叹了口气，那窒息的无力感从扩音器里蔓延出来，瞬时间包裹住了他。陈述一半仰起头去汲取新鲜的空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作了承诺：“我下次会进步的。”

“嗯。”陈铭又说：“爸爸说的也够多了，来来回回就那么些话，让你妈和你说吧。”

陈述一半沉的心彻底跌入了谷底。

他欲言又止，没来得及阻止陈铭的举动。

女人颤抖的呼吸声很快覆盖了听筒，那没有用心掩饰的哭声在耳中明晰，陈述一下意识地半垂下了眼睛。

每次都是这样，当他做了父母认为不满意的事情时陈铭都会让母亲来与他通话，为的就是让他真切地体会到父母的痛心。

“述一啊，妈妈听你爸爸说你这次月考成绩不理想......”

女人的哭腔让语言变得更具有威力，恐惧和负罪心理同一时间占满了陈述一的心脏。他又像以往一般幼稚地害怕父母会因为这次成绩减少了爱意，也又熟练的将一切归错与自己。

他稳住呼吸声说了句“对不起”。

时间久了对不起变成了他与父母说过最多次数的话，也成了延续爱意的保障。

挂了电话夜风吹得更凶了点，远处有贴着肩相继在细雨中跑来的住宿生，他们怀里抱着小卖部淘来的战利品，眉眼蕴着笑放声聊着天。

陈述一愣怔伸手塞进校服口袋，最后一包小熊软糖已只剩下空瘪的包装袋，和他一同孤零零地隔绝在喧嚣之外。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刚步入宿舍大厅就被侧方来人拦住了去路。

男生怀里抱着个黑色笔记本，气喘吁吁地说：“等一下——等一下——”

陈述一好奇地站定，听见男生跟他解释：“刚刚宿舍外一个男生让我给你的。”他说着将怀里的笔记本递到了空中。

笔记本的内页被张贴的试题弄出了褶皱，他勾起一页又一页，目光看清那一道又一道写着具体解题步骤的习题。题目的边缘有些曲折，应该是裁剪时不小心走偏造成的。

陈述一顿了一下，看清某一道题目侧边用红笔写着的一串字：今天看到这里就行。

与先前不同，这一次他不是在最后才看到的。

没等传话的男生反应陈述一就先一步跑入了雨中。

步伐快起来时细雨也有了力度，拍击面颊的重量让他恐惧的内心得以舒缓，他差点忘了他已经是有朋友的人了。

宿舍后门有一条小巷道，两边是半高的矮墙将风雨阻隔在外。

陈述一在小巷的中央追上自己熟悉的身影，清冷的月光将林聿川拉近陈述一，他有恃无恐地上前再一次踩住了林聿川的影子。

“林聿川。”

面前的身影停顿了一瞬，像是没预料到现在这幅场景。

林聿川回过身，偏高的身影将那还倔强飞舞的雨丝挡的更严实了些。

风把陈述一的声音打散落入耳中：“不是说下次直接跟我说吗。”

林聿川恍惚了一瞬即刻反应了过来，他抿着嘴认真地回答：“今天只需要看到第12题。”

陈述一被这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表情变得爽朗，“你给我整理题目了自己怎么办？我可不想下次和自己的朋友竞争排名。”他用开玩笑的方式试探。

林聿川又自然地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然后打开相册，将那拍下的一张又一张照片翻看给陈述一。

“没关系，我拍了照。”

“林聿川，长时间看电子屏幕眼睛是会瞎的。”

林聿川眼皮轻抬，语气依旧郑重：“那如果去看眼科，你会陪我吗？”

耳畔的风灵活地变得柔和，轻抚过陈述一轻颤的眼睫，掀起一片涟漪。

他抱着笔记本的手紧了紧，“今天淋的雨也作数，要是中招了我明天就陪你去医务室。”

怀里的笔记本沉甸甸的，是书页的厚重，也是心意的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