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完丰乐母子,周鲤回到家天已经黑透。
周家睡得早,周鲤回家的时候只有张仁义还在守门,两人打了招呼后,便锁好门悄悄回了后院。
院里静悄悄的,空气中还残留着雨后的湿气,只有周灵儿的房间是亮着灯的。
周鲤刚进院,就见周灵儿推门出来,她低声招呼周鲤,“哥。”
周鲤惊讶,他来到妹妹门口,“怎么还不睡?”
周灵儿这几日因为周伯渠不让她去东都而不开心,周鲤也连带着被埋冤,平日周鲤回来,她都躲在房间里不出来。
这几日忙也没顾得上安慰她,早上看见她把炸豆腐吃得干净,周鲤就知道她快好了。
周灵儿眼睛发红,显然是刚哭过,“发生那么大的事,哥哥为什么不说?”
“也没什么,是我的疏漏,说了平白让你和娘担心。”周鲤说。
“那你是打算自己赶两幅绣品出来?”周灵儿心里藏不住事,她哭丧着脸,“娘早就提醒过我,是我没当回事,你不说,是瞧不上我的绣功吗?”
周伯渠下午回来,与杨氏在房里商量了一阵,接着把周灵儿叫进去训了一顿。
周伯渠问周灵儿,“如果东都的事没希望,还有一个好地方你愿不愿意去?”
“还有比东都更好的地方?”周灵儿知道自己闯了祸,去东都的事也不敢再提,可若让她去别的地方,她心里还是不肯的。
“这个世界上好地方多得是,谁告诉你只有东都才是最好的。”周伯渠看着天真的小女儿,“比如锦绣学宫。”
周灵儿瞪大眼睛,“锦绣学宫?世平城的那个锦绣学宫?”
周伯渠与杨氏对视一眼,“是啊,就是那个。”
接着,周伯渠把许家二姑娘要去锦绣学宫读书,并且要选绣娘的事说了,还有绣品出问题的事。
“出了这件事,怕是吕公子会认为你秀功不行,连带着阿鲤也要受牵连。爹觉得,不如借着这件事与许家结个缘,先去锦绣学宫呆两年,日后有机会不愁不能去东都。” 周伯渠说。
周灵儿这回是真担心了,“万一我绣不出呢,哥哥会不会被辞退?”
“不只,绣不好,你和你哥都要卖身还债了。”周伯渠说。
这件事完全超出了周灵儿的认知,没想到一次疏忽竟然会惹这么大麻烦。
周伯渠拿出周鲤带回来的图样,“有你娘在,多少能挽回一些,现在你只能先取得许家的认可,阿鲤那边若是也去不了东都,就要靠你了。”
周灵儿没提周伯渠说的那些话,是自己有错在先,又怕哥哥受打击生了退意。
周鲤长出一口气,他知道周灵儿是关心自己,“不是哥哥瞧不上你的绣功,这两幅绣品太难。”
“娘说改一改还是可以的。”周灵儿安慰周鲤,生怕他就此生了退意,“毕竟是贡品的样式,就是原样绣出来,许家也不敢给许二姑娘穿。”
周灵儿拿出已经改过的图样,原本复杂的层次线条都被简化了一翻,但看上去仍然富贵逼人。
“到时候娘会帮我,我也会尽力,哥哥别担心。”
周鲤看着那幅被改过的图样,他知道那有多难。
“灵儿……”
“哥哥就别说了,祸是我闯的,无论如何都该尽力弥补的。”
周鲤咽下后面的话,爹已经这样安排,应该就是做足了准备。
“那便先这样,如果不行,也别勉强,总还有办法的。”
“哥哥是想找吕公子帮忙?”
接这两幅图样的时候,周鲤第一反应就是把自己卖给吕家,也不能让妹妹受委屈。现在看灵儿那么积极,只好先将这件事放一放,毕竟他已经欠了吕公子一份人情。
让他犹豫的,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今天吕公子说的那些话。
“你若要卖身,不如卖给我,我不会亏待你。”安顿好丰乐之后,临出门的时候,吕公子趴在大门口这样说的。
周鲤忘了自己当时怎么说的,总之最后他落荒而逃。
“吕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周灵儿问周鲤,“哥你觉得他会带你去东都吗?”
周鲤的神识被拉了回来,他愣了一下,今日之前,他还觉得吕公子是任性的公子哥,霸道无礼。可今日他二话不说收留了丰乐母子,虽然说了很多不正经的话,可他又不想说吕公子坏话了。
“说不好,毕竟只有几日不能完全了解一个人,”周鲤问,“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周灵儿抿嘴一笑,安慰道,“不好也没什么,咱们这样的人家,最重要的是开心,哥哥放宽心,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都是哥做得不好,让你和爹娘都为难了。”周鲤说。
周灵儿不想让周鲤太过内疚,“是不是特别感动,有我这么体贴的妹妹?”
何止是这么体贴的妹妹,还有处处为自己着想的爹娘!
“那你还不哭一个给我看?”
“为什么?!”
“有我这么好的妹妹,你不感动吗?”
“那也不用哭啊!”周鲤失笑。
“你这人心肠太硬,从小到大都没见你哭过,哭给我看!”
周家兄妹的日常对话,常常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包括周灵儿一直想让周鲤哭上一回这件事。
周鲤到周家的时候才八岁,那时候周灵儿六岁,两人年纪相仿,周灵儿却是日日都要哭上几回。
而周鲤,就算受了委屈也从不掉眼泪。
为此,一家人都称周灵儿是小哭包,所以周灵儿这么多年,就是希望哪日周鲤能因为自己哭上一回。
被感动的也行。
这个自然是不能让灵儿如愿的,好不容易摆脱妹妹,周鲤回到房里,拿出周伯渠交给他的两本册子,开始仔细研究里面的图样,他想要在灵儿出嫁的时候,为她准备一套独一无二的婚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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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人的手短,第二日周鲤起了个大早,准备先去看看丰乐母子然后赶紧陪吕公子巡视绣坊。
巡视绣坊的事情因为他耽搁了一天,免得贵公子事多挑理。
一到吕家别院门口,周鲤就傻了眼,没想到吕公子比自己到得还早。
只见吕公子一身低调又不失矜贵的长袍,腰束同色腰封,正站在院中与一个小孩对视。
那孩子身材瘦小,穿了一身不太合体的衣裳,却掩饰不住漂亮的脸蛋,抱着细瘦的手臂,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与吕公子对望,没什么气势,却不退让。
门口的声音引起里面的人注意,那孩子回头见是他,立刻喊了声周鲤哥哥,跑过来抱住了他。
“丰乐?”周鲤惊讶地问。
这孩子洗干净了竟然这么好看!
丰乐高兴地抬起头,悠悠地埋冤,“周鲤哥哥,怎么才过了一个晚上你就不认识我了。”
周鲤不好意思道,“昨儿天黑没看清楚。”
“哥哥过来,这里有吃的。”周鲤刚喊了声吕公子,就被丰乐拉着,热情地拿起桌上的点心给他。
越长风看着亲亲热热地两人,眉头皱了起来。
“我说能吃了吗?”
“吕公子,小孩子不懂事。”周鲤一看吕公子拉下了脸,虽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但想到丰乐还住在人家地盘住着,赶紧示意丰乐闭嘴,“丰乐,还不把东西端到屋里去,你娘也该饿了。”
“哦。”丰乐很聪明,立刻明白周鲤什么意思,端起东西就回了屋。
越长风十分不爽地坐下,“我看这孩子脑袋八成也被水灌了,有点缺心眼。”
周鲤想到一大一小两人对峙的一幕有些想笑, “吕公子怎么这么早来了?”
“家里多了外人,不得看看么!”越长风扭过脸,不想告诉周鲤原因,反问道,“那你又是为什么?”
“今日不想再耽误巡视,所以想早点看看他们。”周鲤说。
不成想还能碰到吕公子纡尊降贵看望流浪儿童。
“算你还有心,既然看过了,咱们就出发吧。”
越长风见周鲤嘴角含笑,也觉得自己和一个小孩置气显得有些傻,刚刚被那孩子勾起的怒火顿时烟消云散。
“哎。”
周鲤本想问问丰乐他娘的情况,被吕公子打断,只能先跟着人出来,寻思着晚上早点过来再问问情况,毕竟他们还要继续住在这里。
说着两人就往外走,周鲤见几日只有吕公子一个人,一直没见到隋争,心中狐疑。
但他没有不识趣,转而问,“公子,丰乐那孩子怕是不知道您的身份,他做了什么惹你生气了吗?”
“一说这个我就来气。”越长风说,“我好心一早上来看他们,吃个馒头都不行,说要等你一起才行。”
越长风没说,那孩子开始还死活不让他进门来着,要不是下人过来给他开门,他现在还被关在外面,想他了解流民疾苦容易么。
周鲤不明所以,一听越长风这样说,只能先替丰乐道歉,“公子大人大量,别同小孩子见识,晚上我再来说说他。”
“哼,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么识趣,我也不用生气了。”越长风不置可否地抱怨了一句,语气里都是不满,就是忘了他开始对周鲤也不满意。
隋争一整日都没有出现,只有周鲤陪着越长风满城游走,是以平日隋争负责的事便都由周鲤代劳。
幸好经过王掌柜那件事,再进各家绣坊,便也没人找周鲤麻烦,两人一天下来虽然累但还算顺利。
到了天黑,越长风说不回吕家,带着周鲤进了酒馆,他吩咐周鲤,“你去点菜。”
有了丰乐这件事,周鲤一天任劳任怨,此时也是二话不说,按照吕公子的习惯端茶倒水。
两人快吃完的时候,听见外面一阵混乱的吵闹声,掌柜知道他是贵客连忙上来道歉,“是酒馆外面有乞丐拦路要钱,并非酒馆里的事,现在马上就将人赶走。”
越长风掏出一块银子,“拿去给他们。”
掌柜不接银子,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城里的乞丐变多了,这个打发了,下一波肯定又来了。”
闻言,越长风与周鲤对视一眼,随后他起身走向窗口,周鲤也跟着往外看。
这一看不打紧,周鲤惊呼一声,不顾吕公子叫喊转身冲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周鲤:其实吕公子他人还行。
越长风:哼哼,岂止是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