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又一年春风十里,万树吐嫩芽,满城烟柳,正是世平城中最热闹的时节。
今日是个好天,风和日丽,太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城里的姑娘公子们早早换了春衫,涂上红胭脂,熏染绮罗香,比早归的燕子还兴奋。
不是什么大日子,只是城中开了家超大酒楼,锦绣学宫的大管事会亲自到场,为酒楼贺喜。
酒楼的孙老板算盘打得响,将这个消息放出来,就能借着大管事的名头大大赚上一笔。
距离开业吉时还差一个时辰,孙正酒楼内外已经聚满了人,正在议论。
“孙老板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请动了大管事,看看这些姑娘公子,就等着看上周大管事一眼呢。”有人议论。
“这大管事是何人,真的那么厉害?”
“你是外乡人吧,”许盛绵绵春风,他回头看到一个黑脸青年,颇为得意道,“那你等会可要看仔细了,只要大管事在酒楼走上一遭,孙老板就能赚得盆满钵满,且日日满客。”
“有这样的人?”黑脸青年显然还不怎么相信。
许盛一说起周鲤,表达欲就特别旺盛,“是锦绣学宫的大管事,经他指点过的酒楼茶楼,没有不赚钱的。关键是大管事人美心善,只要你见了他,保管被他的人品折服,再也喜欢不了别人。”
许盛向四周指了一圈,“你看看这些人,可不是来喝酒的。”
“那是来做什么的?”
“我说你这人,都说到这份上了还不明白,当然是来领略大管事风采的。”
许盛对于不了解或者质疑周鲤的人都不满意,甚至认为他们太过孤陋寡闻,因而可怜可悲。
一群人跟着孙老板呼啦啦从两人面前经过,孙老板正一脸严肃地对身后人吩咐着什么。
黑脸青年使了点功夫侧耳倾听,就听孙老板说,“把大管事的包房再打扫一遍,大管事喜欢清淡的食物,旁边的包房都清场,千万不能出错。他呆的时间久点,咱们就能多赚点。”
这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仿若来的是天王老子,可见这位大管事在世平城百姓心中的地位。
所谓无利不起早,看这老板的架势,黑脸青年也对这位大管事好奇起来。
许盛身边围了很多人,都是为了能听闻大管事的只言片语,也能满足他们旺盛的好奇心了,许多姑娘甚至因为知道了一个大管事的一个喜好而感动的痛哭流涕。
黑脸青年:“……”
这都什么跟什么,这也太夸张了。
此时,东街的一个僻静院子里,周鲤正在陪余小棠吃早饭,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堆满了绣品,余小棠坐在他对面念叨。
“看这脸色,这是又熬夜了?”余小棠对周鲤随意消耗自己的身体很有意见,她指着自己的脸,“你看看我眼角的皱纹,绣坊没让我操心,光替你操心了。”
周鲤放下药碗,拿起帕子擦了擦嘴,“姐姐放心,我心里有数。”
“你要有数就好了,平时不注意,光喝药管什么用。”余小棠趁机往周鲤手中塞了个水煮蛋,“要是还当我是你姐姐,就再吃个蛋。”
周鲤无奈接过来,“好好好,我吃。”
这一幕要是被孙正酒楼前的男男女女看见,肯定要羡慕死了。传闻里忙得无暇他顾的大管事,私下里竟然也如此温柔亲和。
难得周鲤听话,余小棠放松下来,说起了正事,“许家和几个官宦家里近来活动频繁,八成哪家要结亲升官了,你有机会探探许二公子的话。”
周鲤吃得慢条斯理,神色十分平静,“算算时间,说不定是东都有什么消息了,姐姐日日辛劳不必管这些,其它的我来就好。”
一听东都这两个字,余小棠就控制不住的心跳了几下。
“你还惦记着东都……”
周鲤语气平淡的仿佛再说一件琐事,“姐姐也知道,我无时无刻不想着这件事。”
那一年夏末初秋,一辆青篷小车上,周鲤苍白着一张脸望着远去的城门,而临封城的背后是将落的夕阳。
周鲤淡淡地说,“姐姐,将来我进东都的时候,也应该是残阳如血的吧。”
当时余小棠还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后来才渐渐明白,周鲤为什么会那么说。
周家的一场祸事,始终覆着东都的影子。当时的惨状,她至今想起都不寒而栗,更别说周鲤。
“不红也无妨,血多了,也能染红太阳。”周鲤当时的声音轻轻的,仿佛一句寻常呓语,说完便虚弱地睡了。
周鲤临走前,余小棠问他,“你是去孙正酒楼?”
“自然,难道让孙老板白白占我便宜?”周鲤对余小棠一笑,“看我如何宰他一把,姐姐在家等着收银子吧。”
-
孙正酒楼门前人声鼎沸歌舞喧天,真如孙老板预想的那样,里面全部客满,桌面已经摆到了街边,就这样还有很多人在排队。
孙老板红光满面,想着即将到手的白花花的银子,一口大黄牙就没收起来过。
他还不知道自己才是那个将要被宰的,还在暗自得意,心说周鲤这名字真是不用白不用,不然哪能开业头一天就来这么多客人。
正在高兴的当头,一个伙计悄悄在他耳边说,“大管事到了。”
孙老板一惊,茫然四顾,“在哪呢,在哪呢,我正等着迎接大管事呢,别怠慢了大管事。”
伙计按住孙老板,“大管事怕惹了骚乱,从后门进来的,人已经到了包房,说是时间到了他自会出来,请孙老板悄悄过去。”
“哦,对对,我这就去。”孙老板如梦初醒,“还是大管事想得周到,我这就去。”
孙老板心里着急,可是一想起周鲤那半笑不笑的样子就有点打怵。名头好借,但这人心思深沉,他总觉得把握不住周鲤。
正好撞见许盛和一个黑脸青年从里面走出来,孙老板拦住了他的去路,“二公子,过来过来。”
许盛:“我正忙着呢,你有事等会说吧。”
“不能等。”孙老板将许盛拉到一边,低声说,“大管事到了,叫我上去呢,我想着你同我一起……”
“那还说什么,快走啊。”许盛一听周鲤来了,根本不等他说完,一阵风似的跑进了酒楼。
孙老板一叠声地跟在后头,两人热火朝天地上了二楼。
黑脸青年被莫名其妙扔在半路,只当许盛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不知道又去找什么乐子,他摇头离开,转眼就将什么大管事忘在了脑后。
孙老板二人到了包房门口,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阿鲤,我能进来吗?”许盛强掸了掸衣裳,借此动作行压制心中的激动。
他轻轻敲了敲门,生怕打扰了里面的人。
“请进。”一个清冷淡漠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二人推门进去,身材修长的青年正站在窗前,在他们进门的时候正好回过头,冲二人淡淡一笑。
正午的春日照进包房之内,将背光之人附上一层柔光,角度和尺度都刚刚合适,使之看不出一点通宵的疲惫,更看不出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淡漠。
孙老板热情拱手,露出一口黄牙,“大管事,有劳有劳。”
许盛先是从头到脚将周鲤打量一翻,只觉得周鲤真是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妥帖。
他抢过孙老板的话头,“许久不见,阿鲤更清隽了。”
“二公子也是风采更盛了。”周鲤笑着上前,显得比往常热情了些,他笑着打量许盛,露出赞许的目光,“新衣裳做的不错,二公子这是要和哪家姑娘结亲了?我可要提前讨一杯喜酒了。”
许盛被夸赞了喜不自胜,但没忘了解释,“哪里有什么姑娘,这是明年春季的衣裳,我娘非要给我做的,说是要去东都过岁旦,能赶上太后的寿辰。”
“恰逢孙老板开业大吉,我便穿上了。”他还嫌不够,略有些难为情地接着说,“见你,怎么也要拾掇拾掇。”
周鲤哈哈一笑,自动略去许盛炽热的目光,转而对着孙老板笑了。
“孙老板,大门和窗前的灯笼该挂起来了。另外我在催宫主那讨了个彩头,学宫的姑娘们要来跳一支舞,算是我给孙老板的贺礼,劳烦孙老板将大堂腾出来,姑娘们随后就到。”
孙老板微微一怔,他没想到周鲤还有这么一手,随即又一脸激动万分。
锦绣学宫除了大家小姐,还有一部分是专门为贵族培养的舞技,虽然都出身平常,那也不是谁都能随便请的。
“不劳烦不劳烦,大管事事事想在前头,真是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这就去将大堂腾出来。”
“姑娘们娇贵,还请孙老板慎重,说我在,她们就知道如何做了,免得没了规矩,坏了孙老板的好日子。”
“哦,好好,”孙老板对上周鲤的盈盈笑脸,心里骂娘,但却舍不得这么好的机会,“姑娘们辛苦,刚刚我与掌柜商量了,给大管事的红利理应再加一成。”
他明白了周鲤的意思,这人要是走了,恐怕客人也要走一大半,于是很识趣地抬了红利。
周鲤也不推脱,无论对方如何在心中骂娘,这银子今日都必须要掏出来。
他大大方方收了,“那就多谢孙老板了。”
打发了孙老板,剩下周鲤和许盛二人,周鲤又把目光转回到许盛身上,开始闲聊。
“二公子何时启程,我送送二公子。”周鲤坐下,悠闲地拿起茶壶喝茶。
“哪里要你送,我娘说给太后贺寿,皇上要举国欢庆,锦绣学宫也要到场的。”许盛一脸期望,“到时候说服我娘,我就跟着你的车,咱们做个伴。”
周鲤眼角微微一动,“宫主出行,我多半要看家。”
“啊,这样啊。”许盛面露失望,随即又乐了,“若你不去,拿我也不去了,左右都是作伴,留下来也一样。”
“可别,是让许老爷知道我拐了你,肯定要怪罪了。”周鲤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许老爷这回应该是要给你谋个职位的,怕是来年我要就要称你许大人了。”
“你在我面前不用那样,再说我也不喜欢家里安排的那些事,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多好。” 许盛不在乎道,他看着周鲤,“若是去了东都,就很难再见到你了。”
周鲤并不想回应这种毫无意义的热情,借着楼下的一阵欢呼声,他假装没听到许盛的话,起身招呼他往外走,“走吧,出去看看。”
银子都花了出去,孙老板只能更卖力,他吩咐伙计,“快,将大堂腾出来,然后来几个人,把灯笼都挂起来。”
伙计们齐齐忙活起来,三十个大红灯笼挂在店外,小红灯笼若干,密密麻麻悬挂满屋顶。
宾客比方才更多了,没人知道怎么大中午的就挂上了灯笼,总之店内店外一团红火,都好奇的看。
在这片热闹中,二楼靠窗的一个包间内,一个人肩宽腿长相貌不俗男人正看着这一切。
恰逢黑脸青年推门进来,男人问,“隋争,打听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