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目光不动声色地在包间内扫了一圈，自动掠过所有人，落在那道素淡单薄的人身上。

眼神只微微停顿了一瞬，越长风就不动声色地移开，只是确认人在这里。

他的出现，包间内原本谈笑的声音停了，因为这个人自带一股迫人的压力，先前还拧着鼻子的赵显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有些人不用开口，旁人就知道他不好惹。

在听到声音的时候，廖远就已经起身迎了上去，“来来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东都的吕公子，赵显，还愣着干什么。”

周鲤低头，掩藏莫名慌乱的同时，也掩住唇角的一点无奈笑意，越长风在锦绣学宫闹的那一场，怕是耳目灵活的都知道吕公子人到了世平城。

廖家虽然总想巴结姚家，但若能靠上吕家也不差，吕公子出现在锦绣学宫的消息一出，廖远立刻派人给越长风下了帖子。

而周鲤能坐在此处，可能因为在廖远的眼里，他色相好，适合陪酒。万一吕公子看上自己，他牵了这条线，日后再见，吕公子也会卖个面子。

几下想明白事情缘由，周鲤不得不感叹，人不能太自大，总觉得自己很聪明，你在算计旁人的同时，别人其实也在算计你。

得了廖远的提醒，赵显立刻换上笑脸迎上去，“不知道是吕公子大驾，今日真是惊喜太多了，来来来，吕公子请上坐。”

赵显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派谦逊恭敬的世家公子做派，周到热情地与廖远一起，将越长风让到了主位，仿佛刚刚不可一世的人不是他。

越长风收回目光，略点一下头，半个字都没跟赵显说一句，便径直周到周鲤身边坐下了。

被如此怠慢，赵显平生还是头一回遇到，心里不满，嘴上却连个屁都不敢放，只能与廖远一起客气给越长风让座，哪知对方一屁股坐在周鲤身边。

让人憋屈的也在这，赵显是官，吕公子是商，原本应该吕公子敬着他，就因为吕家是皇商，背靠三皇子，与东都无数权贵结交。

赵显这种地方官出身的子弟，就要看吕公子脸色。

“吕公子，请坐主位。”以为吕公子是会错了意，廖远连声提醒，生怕等会对方反应过来觉得是自己怠慢了。

越长风似乎对这些毫不在乎，他摆了摆手，“无妨，便饭而已，廖公子做东，自然是坐上首，这个位置舒服。”

众人：“……”

周鲤：“……”

如此气场强大，说出的话却如此谦逊，到底是假客气，还是真随意，众人一时都摸不透他的深浅了。

越长风仿佛没注意周围微妙的气氛，气定神闲地说，“客随主便，理当如此，不过我坐这里没耽误廖公子什么事吧，如果不方便也别客气，我这人好说话得很。”

“没有没有，那哪能呢。”廖远连声解释，他坐到了周鲤的另一边，“吕公子如此性子洒脱，倒是合我心意，如此我便不客气了。”

从最初的错愣反应过来，廖远绝对不会说，他知道对方前几日还大闹了锦绣学宫，来之前已经做好了被为难的准备。虽然不知道对方会因为什么事得罪方锦绣，但显然是有底气的。

他脸上堆满笑容，发挥他长袖善舞的特性，开始张罗着喝酒，并逐个介绍在坐的人。

越长风一直表情淡淡地听着，廖远每介绍一个他便淡淡点个头，对方敬酒他也只是随意的举了举酒杯，直到周鲤这里，他才真正抬起了眼睛。

“周鲤啊，快起来敬吕公子一杯。”廖远说了周鲤的名字和大管事的身份，“吕公子，这可是方宫主跟前最得力的人，日后也必定常见面的，今日刚好提前见了，也是缘分。”

目光在周鲤身上上下扫了一遍，掠过他袖口上精致的白兰花暗纹刺绣，越长风似乎忽然来了兴趣。

他端起了杯子，“那还真是巧了，大管事，白兰花配红灯笼，初春时分相会，缘分啊。”

尾音微微上扬，似是调笑。

倒酒的手一顿，周鲤听出他的话里有话。他记得清楚，临封城初遇是春初时分，夜市上酒楼里头一回同桌，窗前也有一盆白兰花。

当初他还大言不惭，说大红灯笼高高挂，比得过喧宾夺主的彩楼欢门。

众人都感受到周围的气氛变化，众人人神色各异，似乎又变成最初那种暧昧不明的感觉。

周鲤的身份地位，是在座所有人中最差的，平日里客气的尊他一声大管事，那是看在锦绣学宫的面子上，这些贵公子里，真把他当回事的，恐怕也就许盛了。

此时越长风这样说，有人觉得他是有意为难周鲤，不由得在两人之间看，生怕气氛比刚刚还僵。也有人是觉得吕公子以势压人，看周鲤没身份没背景又长了一张勾人的脸，而拿他消遣。

周鲤也有这种感觉，好像涉及到他，每个人都会不自觉地存了一众龌龊心思，周鲤开始觉得熏香刺鼻，白兰也不再清新雅致。

只是旁人的无礼他甚至能当作没听见没看见，换了吕公子，就那么的别扭，甚至心里还莫名升起一丝怒意。

越长风与他目光相会，很快发觉他脸色的变化，但周鲤瞬间又将那种不快掩饰过去。

他双手举起酒杯，一点也不诚惶诚恐，甚至反调笑了回去，“吕公子，周鲤敬你一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不谈缘分，只是一场寻常应酬而已，自己多狼狈的样子他都见过了，阴奉阳违，隐瞒欺骗都不在话下，说说场面话，这对周鲤是轻而易举的事。

越长风脸色果然没那么黑了，难得纡尊降贵说了句话，“吕某初来乍到，承蒙诸位不弃，日后在世平城，还望多多指教。”

周鲤笑笑没再说话，但场面是缓和过来了，廖远看着心下松了一口气，想今日叫上周鲤还是对了。

果然长得好看有优势，他们忙活了半晌，还抵不过周鲤随便说一句。

“来来来，这酒楼是新开的，菜色我都试过，的确比其他地方强了许多，吕公子尝尝。”廖远顺着越长风的话说，“指教可不敢说，咱们都年纪相仿，若不嫌弃，日后常出来聚聚。”

“是啊，是啊。”

“吕公子想玩什么尽管开口，咱们没有不陪着的道理。”

“咱们世平城虽不如东都，可也有一翻风趣，吕公子也可四处看看。”

廖远开了口，众人都跟着捧场，在座的家家都有产业，人人都想和皇商搭个边。

越长风酒量好，连喝一圈下来，脸不红心不跳。周鲤坐在他身边，他不怎么主动开口，也没什么大管事的包袱，索性随了廖远的意，自动给越长风斟酒布菜。

他夹什么菜，越长风吃什么，像是被伺候得时分舒服。

今日他来探路，不能像平时一样板着脸，于是来者不拒，比刚进门的时候看着好接触多了，场面也逐渐热闹起来。

气氛热闹起来，众人都嚷着要听曲儿，喊了孙老板去叫安排，越长风也没推脱，他随着廖远的招呼起身，往屏风后面的隔间走去，周鲤坐着没动。

廖远对今日的场面十分满意，他喝了酒，眼神迷离，回头看周鲤一眼，心里琢磨着，这可真是个妙人。

士农工商，一屋子人里，赵显觉得他自己才是那个地位最高的，平时廖远都是让着他的，只因为吕家是皇商，平白被越长风压了一头。

他刚被越长风下了面子，之后又被周鲤抢了风头，心里很不顺。

越长风他不能轻易得罪，周鲤他可不放在眼里，不就是个好看的玩意儿，哪天睡了他，让他在自己身下哭泣哀求，看他还敢像今日这般猖狂。

赵显端起酒杯，摇摇晃晃走到周鲤跟前，一手搭在周鲤肩上，用手轻轻捏了捏，“周鲤，来，给本公子满上。”

周鲤眼神垂下，想要不动声色借着侧身的动作躲开，又被赵显搬着肩膀拉回来，甚至借着动作半搂住周鲤。

他把杯子送到周鲤跟前，不悦道，“躲什么，给我倒酒你不愿意？刚刚给吕公子伺候的舒坦，怎么到我这里就冷着个脸。”

说话的气息混合着酒气，喷了周鲤一脸，他撑着桌面站起身，与赵显拉开距离。

“赵公子说笑了，倒个酒而已，周鲤荣幸之至。”周鲤拿起酒壶。

赵显却一把握住周鲤的手，露出不怀好意的笑，“看你闷了半天，是不是觉得没意思，不如我带你去其它地方，好好安慰安慰你。”

“赵公子，我一般不与蠢货计较。”周围没有旁人，笑容从周鲤眼中消失，“你最好放手，三年考核期快到了，可别给赵大人惹事。”

看他面白如玉，手下纤细柔软，赵显被色相迷昏了头，“我要是不放呢，你要如何？”

周鲤没动，“不如何，都说了，我不与蠢货计较。”

屏风另一面的乐曲声已经响起，一群见惯了风月的公子哥们欢笑声不断，只有越长风没笑，甚至眉头渐渐开始皱起。

他留意着屏风另一面的动静，从周鲤没起身跟来的时候就一直留意着。他想他这人娇气，太阳大一点就冒汗，撞一下就摔跤，心思又重。应酬了这么久，可能是累了，不如让他休息一会。

只是从咿咿呀呀的乐曲声中，越长风还听到了另一个讨人厌的声音，混合着酒菜气息，从屏风的缝隙中钻到了越长风的耳朵里。

那个声音说，要好好安慰周鲤。

越长风蹭的一下站起身，在一屋子人差异的目光中，走回了杯盘狼藉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