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7.10.24 19:31:07

“呼啊——”让越猛地睁眼，意欲坐起，却又被胸口的疼痛逼着缓缓躺下。他蜷在地面上，不断呛咳，口腔中一片铁锈味。

趴着咳出几口带血的唾沫后，终于感觉呼吸顺畅了些。肋骨一定是断了，让越这么想，咬着牙缓缓起身，一边不住打量四周。

此时他身处一间暗室，四面漆黑，没有光，也听不见一点声音。我是死了吗？脑海里突然飘过一个念头，可是身上各处传来的疼痛又提醒他，自己好像还活着。

接着让越终于想起，他是为什么来的。

今天凌晨，就在他结束一天的工作，准备下班回宿舍时，接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外勤任务——去奇点，也就是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救一个人。

奇点是灾变后出现在太平洋中央的区域，类似百慕大三角，被热带气旋和有毒气体与孢子构成的‘腐海’笼罩。大灾变发生时，板块加速漂移，引发大规模地质灾害。地磁南北扭转，动植物疯狂生长和变异，菌类大量繁殖，毒气与孢子混合成为腐海，接触致畸致死。

在地转偏向力与季风气旋共同作用下，大量腐海气体聚集沉降于太平洋中央。在那里，生物变异与受污染频率均是最快的，同时也产生了许多当代科学所不能解释的现象。

解开奇点谜题被认为是人类在当前环境下生存的关键，因此北极基地成立“奇点”科考站，又称奇点封印物管控处理所。但因组成人员多为服刑人员和被流放科学家而饱遭非议，其中研究也一度被暂停，后来却又迫于多方压力继续。

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他头疼了，更何况实际上营救只是这次行动的公开版本。终端上私人加密通讯频道里，则是这么说的：

任务：刺杀（在不被其他人注意情况下，伪装成营救失败）；

时间：2207.10.24;

地点；5°12'38"N、177°55'16"W，奇点-奇点封印物管控处理所-第三研究院；

任务目标：***；

保密等级：极高（仅有当事人知晓、禁止传播、禁止泄露）；

附件是他任务对象的照片，让越在来的路上打开看过好几遍，早已牢记在心。

一个面容清秀、看起来甚至有些柔弱的年轻人，有着一头长发和尖尖的下巴，脸庞瘦削。下面是他的研究员编号：C-E-049。

长得还挺好看的，让越当时还暗暗腹诽，是他喜欢的类型，何况这么年轻就当了E级研究员。可惜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了。

当然，他现在可能是知道了。

而且任务内容恐怕也要更新了。

任务：活着回到基地，把这里发生的一切上报；

时间：2207.10.24？;

地点；5°12'38"N、177°55'16"W 奇点-奇点封印物管控处理所-第三研究院；

*** ***

19:58:10

简单包扎一下后，让越向房间一端走去，打算先探探情况。这间屋子似乎比想象中要大些，他慢慢地走了得有一分钟多，终于触碰到了第一面墙。

墙壁柔软，像是覆盖着什么垫材一样，能够轻松卸掉冲力。上面似乎也沾满了他之前在其他地方看到的那种不明液体。

这到底是什么？让越回想起自己来时路上所看见的一切。

抵达时当地正值午夜，北太平洋漆黑一片，无星无月。奇点处诡异的自然现象本能排斥一切现代科技靠近，百分之九十的通讯设施都会在那里失灵，只能依靠搭建好的内部网络与外界联系。同时，想进入这里只能走水路，他们得在距离奇点一百五十公里的中转站下飞机，接着坐特制的运输船，从一处水下空腔进入研究所内部，避开海面上的毒雾。

中转站的员工还在有序撤离中，运输艇缓缓下沉，让越转过去看见最后一批驻站人员上了返程飞机。接下来，这片广阔无垠的大洋上便只剩下他一个。

哦不，还有奇点那不知生死的一众研究员。

究竟是怎么了？任务指令里什么都没有，倒是苏怿在出发前给他听了一段不知哪来的录音。

“失去联系前和主站最后的通话。”他神神秘秘地把一只耳机塞给让越，“你听听？”

让越带上耳机，被那巨大的音量吓了一跳，苏怿慢慢调低声音，他又反复听了几遍，才搞懂那段录音的内容。

尖叫。

惊慌失措的、蕴含巨大恐惧的、绝望的尖叫声，此起彼伏。通话人好像躲在中控室的一个角落，通过监视屏一边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一边呼叫求援。录音时断时续，他只能半听半猜，勉强推测事件的经过。

似乎是……某项研究出现了问题，又或者是某个研究物失控了，正在大杀四方。总之听起来不太妙，而且在这语意不详的通话后，奇点便彻底与外界断连了，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十余个小时。

“哪来的？”过了半晌，让越摘下耳机，问道。

苏怿却说：“不告诉你。”

他们此时身处基地地上部分的第二层，战斗与运载机发送平台。身后智能车来回穿梭，补充物资与燃油，地勤人员最后检查发动机和油箱。室内平静无风，然而那平静之下，却仿佛隐藏着极深的暗流。两人对面站着，不发一言。

“又是你那什么奇奇怪怪的人脉？”让越把耳机还给他，想了想还是补充一句，“小心反噬。”

“还是先担心自己能不能回来吧。”苏怿对他的提醒显然不屑一顾，“不过还有个好消息。”

“什么。”

“申请刚下来，我和发卡陪你去。”

苏怿身后不远处，一个短发女孩扒着门，闻言冲他俩挥了挥手。

让越：……

“不要，”他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你们俩只能拖后腿。”

“让李一弦回去好好训练，争取接班，别出去了给七区丢脸。”

说完他转身，接过边上递来的头盔与耳机，朝运输机走去。

“啊——我好伤心啊——”身后苏怿毫无感情地念道，让越系上安全带，舱门锁死，准备起飞。

“会去给你收尸的——”

再然后，就是下飞机，上船，抵达一片死寂的奇点。

*** ***

18：36：55

奇点封印物管控处理所，平日里紧锁的重压封闭防爆门竟然开着，自门缝中不断涌出一股股质地粘稠的黑色液体。让越最开始小心翼翼地，生怕踩到或者沾上这玩意儿。

污染系数实在太高，即使穿着全套防护服他也不敢靠这些东西太近。而那粘液却仿佛有生命一般，会自己绕开路上的障碍，在通道四壁上蔓延爬行。

难道是被污染或者异变的封印物吗？让越把战术目镜调到夜视模式，孤身一人又不明敌情，他不敢轻易暴露位置。

虽然从踏上这里的那刻起，他就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从门缝中闪身进去。本来他不应该走这条路的，奈何这里防御过分完善，单凭他一个，实在无法搞定那些重重封锁的逃生门，只能出此下策。军靴踩在光洁的纳米覆膜地板上，那里本该是一片洁白，如今却也覆盖着粘液。让越努力不发出一点声音，挑着干净的地面，缓缓靠近第三区。

奇点是由各独立实验室累加叠起的圆柱状大楼，除了顶层的污染能源交换区，剩余部分均在水面下，按照A-Z分区依次排列，基本上是一区一层，个别设备过于繁杂的研究院除外。而他的目的地正是位于五层的第三区中心。

让越沿中央扶梯缓缓下行，越是深入，心中不安便越为强烈。虽说奇点人员精简，但如此大规模的研究所，再怎么压缩也得有千来号人，还不包括外围驻扎的守军。可是他一路进来，所过之处竟是空无一人，别说研究员，连活着的实验动物都没看见一只。联想到随处可见的不明液体，让越隐隐感到哪里不对。

但是话又说回来，说不定他的刺杀对象也早就葬身在这场混乱之中。手无缚鸡之力的研究员，再怎么想也难以自保。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让越心道，他打算将整个奇点搜一遍，把能救的都救了，顺便调查一下大概事故情况，然后趁早离开。

此地不宜久留，任凭谁来看都会得出这种结论吧。

然而天不遂人愿，走到三四层楼梯交汇处，让越便眼尖地发现，那些不明液体的发源地正是第三区，此时正大团大团从那里出来，顺着楼梯向上翻涌。这一路上他都在小心翼翼地避开这玩意儿，现在终于是避无可避。

让越束紧袖口裤脚，最后检查了一遍身上没有裸露在外的皮肤，接着深吸一口气，轻巧翻过扶手。

像一片羽毛，或者一朵蒲公英被风吹起，他直接避开台阶上最为活跃的那部分液体，从三层跳到四层楼梯扶手上，接着一路下滑，纵身跃入第五层浓重的黑暗。

那感觉颇为奇怪，好像第五层的空气都固化成了实体，粘稠而浓重，以一种难以名状的方式不断翻涌着。墙壁熔化，上面布满大小不一、疙疙瘩瘩的气泡，像有生命一般缓缓起伏。地板纵裂，露出其下埋藏的电路与超强度微丝骨架，隐约还能透过裂缝瞥见下层。

现阶段最高科技成果与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在此诡异融合，大厅好似一颗巨大的心脏搏动。

身在半空，让越一眼扫过，把大致情况看了个七七八八，接着落地翻滚卸力，完美避开那些起翘的地板与洞开的裂缝，闪身靠在核心区门边。他尚未站稳，身上的污染检测装置就疯狂报警。

“哦不……”让越从防护服胸口夹层里掏出终端看了眼，这里的污染水平居然有300，简直高得前所未闻。他甚至有理由怀疑可能不止这点，只是简易探测器的上限是300罢了。

污染水平其实是一项综合数据，大致包括有毒气体浓度、辐射强度、空气中孢子含量这几类。虽然目前尚未查明究竟是什么导致了生物大规模变异，但污染指数无疑是衡量作战危险程度的重要指标。

300……停留时间不超过半小时，保险起见只能呆二十分钟，速战速决吧。让越拿着终端，把战术目镜的夜视开到最大，靠着墙拐进核心区内。

刚走出一步，抬起的脚尚未落地便听见风声闪过。那一瞬间几乎是纯粹的肌肉记忆与本能反应，让越用手中终端挡住那一击，却被一股大力拍在墙上，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20：01：47

那一下实在是太快，他还没看清是什么攻击了自己，就被打中昏倒。要不是用终端挡了，又滚了两下卸力，怕是要被一击毙命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哪怕他向来乐观，此时也不免产生了些许不满情绪，确实是自己托大了没错，但是这种危险程度，就一个人，真的能成功吗？

能不能活着回去都不好说吧。

让越一边回想，一边扶着墙，每一步都走得极缓，过了莫约三分钟才碰到尽头。那是一个圆润的转弯，毫无拼接痕迹，转过九十度后又向前延伸。

他按下心中疑惑，继续向前。醒来时已经身处这间屋子中央，战术背包和目镜都丢了，身上口袋里的瓶瓶罐罐和终端倒是还在。没有辅助设备，又不敢开灯照明，现在他简直跟瞎子一样，只能靠听觉嗅觉与触觉去判断。

空气还算清新，污染程度应该是不高，然而防护服破了，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半小时可活。

不对，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昏迷了多久？

让越退回去背靠拐角，打算把终端掏出来看一眼。虽说会暴露位置，但自己已经在这行动了这么久没被攻击，拖长了又一样要中毒，横竖都是死，不如确认一下时间，顺便看看能不能与外界联络。

于是他掏出终端打开，还没看到报时，先借着屏幕的亮光看见边上有东西。

让越：！！！

他如临大敌，把终端熄灭的同时向一旁扑去，连着翻滚到房间对角，起身，于一片黑暗中盯着前方，目不转睛。

一秒，两秒……

无事发生。

让越心中疑惑，脚下动作未停。他反手拔出腰间匕首，猫着腰再度向前。没走两步，却是踩到了那东西。

那玩意儿脚感软软的，显然是被他踩得痛了，发出一声大叫。

是个人？

这儿原来还有活人？

作者有话要说：·“腐海”名称及部分设定致敬宫崎骏《风之谷》

·李一弦（xian）（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