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边上去就是生态园，他们测试培育物种放归存活可能性的地方，平时也有给农科院做种植基地。里面很漂亮的，但是我们都没有进出权限，只能隔着玻璃看。”

玻璃花房外墙映出两人并排身影，一个穿着长袖的研究员制服，另一个则是军部的Polo衫。李一弦望着那倒影，忽而扭头看了看林司久，由衷感叹道：“你真的好漂亮啊。”

林司久被她跳跃性极强的思维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礼貌回应：“谢谢，你也是。”

“不不不，”李一弦却说，“我不是在容貌焦虑，说实话我一直挺反对把长相和个人价值挂钩的，刚刚只是单纯的……呃，感叹一下？”

林司久想了想却说：“我觉得让越很好看。”

“是很帅。”李一弦矫正他，“确实帅，如果不是每天都板着个脸装高冷就更好了。”

两人对视，随即在走廊上大笑起来。

“我跟你说，”李一弦不知想起什么，笑得直不起腰来，“他真的，明明就不是那个性格，还非要装，但是跟我们在一块儿就又原形毕露了。真的，我从来不知道，有人的社交面具可以这么……”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伸手抹了把眼泪，正待继续，终端却响了。

“诶呦喂谁啊我看看……我靠让越。”

女孩伸手接起通话，声音里还带着笑意：“喂队长？”

那头让越奇道：“你们俩干什么呢这么高兴？赶紧回来集合。”

李一弦：……

不是吧，报应来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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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0 p.m. 北极基地第七区特别行动办公室

“各位，”让越打起精神，对着面前众人说，“事态紧急，我就不过多介绍了。基本情况稍后会发到大家终端上，现在我们讲一下分组和基本任务分配。”

“根据最后传回来的探测影像结合往年情况推断，本次虫潮依旧会是侵袭季规模最大的一波，预计持续时间五到七天。”他戴着Google眼镜，侧身在电子屏上圈画，手指所过之处图像逐一变动，显现出北极基地地图与测绘图。

北极基地其实并不在北极点，只是主体部分位于极圈内。它其实更像一艘巨型科考船，依托格陵兰岛与美洲大陆架末端定位，漂浮在北冰洋广阔无垠的海面上。

每年冬季，基地都会在海水完全结冰前尽可能靠近极点，以避开迁徙的虫群。但无论怎么规划行进路线，都依旧会有三四波虫潮经过，这两年更是发生多起虫族放弃迁徙，转而围攻基地的情况。

长久以来抵抗虫潮已经成了北极基地入冬惯例，而虫群大规模袭来的这一个半月也被称为侵袭季。

“……与往年不同的是，这次我们将会被拆为十三支小队，每队配置二到三人，机动作战。现在大家可以查看自己的分组名单了，有任何异议及时提出。没有？好的我们继续。”

“按照计划，侵袭初期留在后方待命，协助补全战线，及时替换伤员。剩余时间以小组为单位，深入清理可能造成较大危害的王虫。”

“……行动危险性不必多言，更重要的是，我们即是基地的最后防线，是最锐利的矛与最坚实的盾。”让越望着办公室中一张张或青涩或老练的脸庞，莫名感到一阵紧张。特别行动平日任务危险系数极大，虽说能入选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但小队全军覆没也是常有的事。命运自入队那一刻起就已写好，绝大多数人都注定要早早死在岗位上，为自己的誓言、为基地中的其他人、为百年后的鲜花与蓝天，献出他们年轻英勇的生命。

“北极航线已经封冻，基地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次起航，所以各位……请务必血战到底。”

“——为了人类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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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剩下的时间里，是七八区军部联合会议。纵使让越再不喜欢谢兰，也不得不承认他在军事统领与作战规划方面的才能。

毕竟训练与实战完全是两回事，他自己要学的还多着呢。

晚饭照旧是两人一起。自从开完会，林司久就不住地偷看让越，但一跟他目光相交又马上低下头去。

“干嘛这么看我？”让越被他搞得好烦，猜想他或许满腹疑惑又不敢开口，于是主动说：“想问什么现在可以问，过期不候。”

林司久：“什么是虫潮？”

让越：？？？

“你……没学过？”他放下勺子，不可思议地看着对面人，“还是说这也忘了？”

林司久也一脸茫然：“我学过啊……奇点基本教科书有讲。我是说，为什么它们会攻击基地？”

“好问题。”

苏怿和李一弦端着盘子过来，跟上午一样坐下了。苏怿举着勺子，用一种授课般的口吻对剩下三人道：“要讲这个问题，首先我们得清楚，因为辐射和毒性孢子变异的虫群，为了生存会聚集在一起行动，它们内部有一定的等级制度和分工，最强大的异变体被称为王虫……”

让越：“说重点。”

“好好好，”苏怿忙不迭说，“王虫的种类并不是唯一的，有的人说体型最大的通常是王虫，但其实这是错误的因果反推……根据我们之前的研究，恰恰相反，大多数时候王虫是因为被认定成王虫，所以才产生体型增长和能力差异……”

他挥舞着手里的勺子，无视让越的眼神警告，自顾自地继续：“那么不难推测，其实虫群内部是有一套统一的交流语言的，且该语言或者说该方式是不受物种屏障影响的……”

“根据本人的最新研究，虫群有可能是通过潜意识海洋交流的，通俗一点的说法，类似脑电波。而王虫，就是这一群畸变体的潜意识海洋联通者，这也就能解释以上几个问题。”

显然这就进入苏怿的专业领域了，他完全没注意到剩下三人的茫然，反而越说越兴奋。

“为什么可以跨种族无障碍沟通？因为是用潜意识。为什么王虫种类不唯一？因为这只取决于一群虫子里精神力最大的是谁。为什么王虫分化后体积会增大？因为它需要承担群体交互及领导任务……”

“可是，”最后，林司久终于忍不住提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苏怿把勺子一放，优雅颔首。

“因为你的问题，至今没有确定的答案。当然有几个主流说法可供参考……”

让越扶额，决定不打断他的个人演讲，低头默默吃自己的土豆泥。真是见鬼，今天晚饭居然又有番茄鱼和代餐粥，难道今年蔬菜收成不行，但是鱼类大丰收吗？

那边苏怿还在滔滔不绝：“主流说法是，它们本能地想要杀死行进道路上的一切异类，这是在畸变时就刻在基因里的天性。当然也有人说，只是因为北极基地每年都恰好挡路了，这是一种海量个例。”

“还有一种说法，牵扯到旧世界毁灭的原因……曾今有人认为，灾难源自人类无止尽的扩张和对自然的破坏，而伴天灾而生的虫群是惩罚者，专门清除影响地球生态的不稳定因素……”

“当然这种说法都是，诶你干嘛……都是自然派在用，现在应该早就淡出基地学术界了。”

让越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下，试图打断苏怿，可惜失败了。“自然派”三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仿佛整个食堂都安静下来，周围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般打在他们身上。

让越很快恢复镇定，若无其事地抬头环视四周：“看什么看，吃饭呢。”

目光这才收回去，食堂于是又慢慢热闹起来。

“下次别在外面说这种……”他侧身看着苏怿，小声质问：“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在想什么？”

一旁，林司久弱弱问道：“什么是自……”

“嘘！”剩下三人一起制止了他，李一弦连忙接过话头，指着他盘里说：

“我们俩今晚上打的菜一样耶。”

林司久瞬间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对，今晚上的饭也都好好吃啊！”

苏怿看着对面俩人，又看了看自己和让越的盘子，一脸疑惑。

“他们俩难道不是把所有菜都打了一遍吗？”

根据生活部去年的年度消费调查报告，李一弦是北极基地恩格尔系数最高的人。

现在看来，今年恐怕还得再加个林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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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想什么？！”晚饭后，李一弦拉着林司久去战前突击训练，让越与苏怿两人在长廊上并排走着。

这是横跨基地中央的空中走廊，有效缩短了从一端到另一端的行进距离——毕竟基地主体部分是中空的圆形——只是平常都是自动运载车在走，少有人员经过。让越今天则是特意绕了路，想要和苏怿谈谈。他实在想知道自己冬眠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想知道是什么导致了那一场灾难与清洗。

然而当事人却对此缄口不提。

“怎么了？”苏怿一幅无所谓的样子，“ ‘自然派’三个字是这么不能说的吗？他们难道不曾经是我们中的一员？”

“虽然我不认同‘回归原始’论，但自然派学者对灾难根源与旧世界毁灭原因的推导还是有道理的。在这一点上我真是看不起你们这群……唉算了……”

让越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群什么？你这话要是让其他人听到，今晚政委就得找你去喝茶。”

苏怿却停了下来，靠在走廊栏杆上，歪头看着他。

“让越啊，”他轻轻说，“你真的是这么想的？难道你和其他人一样，会因为与某人对立就对他的一切全盘否定吗？”

“那不然呢？”让越快步走回来，伸手去拉苏怿，“别靠在这，栏杆太松了容易掉下去。”

“我当然信奉真理至上，可是政治与科学不可能殊途同归。基地那么多人，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了解这一切，有时候只是……”让越自己都感觉说不下去了。实话实说，他自从再次醒来，就逐渐开始对基地的一切抱有怀疑，只是迫于身份和压力不得不装得忠心耿耿。

而苏怿显然不在乎这些东西，总是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

“真理无罪。”苏怿反唇相讥，“有罪的是你们这群把科学与政治挂钩，把真理作为统治手段的人。”

“自然与末日两派无休止的斗争，除了灾难还能带来什么？大清洗让基地损失了将近一半的有生力量，所以我们这么几年才会毫无长进。”

“是，”让越最后也不得不承认，“是这样的，我也不想。”

苏怿挣开他的手向前走去，“所以我有时候真羡慕你。什么都不知道，却这么热血，这么勇敢地想要一往无前。”

“是，我什么都不知道。”让越终于爆发了，这几日被踢来踢去的烦闷与压在心底的怀疑，在一瞬间浮上心头。

“我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你们一个个的都装哑巴，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只是想要一个原因啊！很难吗？”

苏怿停在统战区会议室架空层投下的巨大阴影中，不发一言。

“对不起。”让越深呼吸，做了个双手下按的动作，“对不起，我……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会变成这样。”

“只是我也在期待，如果有一天我能走得更高，能有更大权力，是否可以让基地变得更好一些？我从来没有忘记入伍时的誓言——为了人类的明天——我始终在朝这个方向努力，我相信大家都是如此。”

两人没再交谈，让越望着隐没在黑暗中的好友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慌。

过了很久很久，前方传来‘啪嗒’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被远远踢开了。

“那你就好好记着吧。”终于，苏怿轻声说，“毕竟上一个跟我说这话的人，到现在尸体都没找到。”

那一瞬间让越想起一个名字，他张口欲言，苏怿却没给这个提问的机会，继续道：

“忘记告诉你了，我们从奇点带了点东西回来，今天早上刚出的结果。”

“从你遇到的那种黑色不明液体里，检出了一千四百多份不同的基因组。”

让越倒吸一口凉气。

“奇点的研究员与守军没有失踪——”

“——他们只是合而为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