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北冰洋无星无月，除近摩尔曼斯克地区外，大部分的海水早已冻结。冰原上覆满积雪与孢子，远远看去像是一床温暖柔软的羽绒被。

然而今夜显然并不太平。冰面震颤，大地晃动，偶尔有冰架末端断裂入水，相互挤压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远处雪雾飞扬，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好似有什么东西敲击着冰面，快速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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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3:45 北极基地

紧急集合哨响起的一瞬，七、八区内灯光瞬间亮起，伴着一片开关寝室门的哐哐声，人流涌上走廊，接着有条不紊地向上层行进。

昨日中午接到预警后，基地便已启动了最高风险预案。住宅区安保系统开启，夜间巡逻人数与频率增加，统战部更是以战时标准组织各部门待命。然而谁也没想到，这次虫潮竟来得如此迅速，仅用半天时间就到了警戒范围内。

露天甲板上狂风大作，穿着防护服的士兵来回穿行。有毒孢子、强辐射与北极夜晚的低温，每一样都能轻易夺走一个人的生命，因而外出作战的防护套组都是按最高规格设计的，兼具轻便透气与全方位防御。尽管如此，单人单次户外行动时间仍有严格限制，而防护服一旦破损，死亡或变异就成了大概率事件。

今夜西北风尤为强盛，带来虫族行进的声音。甲壳碰撞，利爪摩挲冰面，口器搅动……所有人精神高度紧张，注视着远处地平线末端。

黑影缓缓靠近。为避免暴露方位，基地外部灯光早已尽数熄灭。但从粒子波谱探测器与红外夜视镜所传回的图像中，能清楚看见那黑影由大量形态各异的巨虫组成。

“开启超声波驱虫仪。”地勤人员耳机中传来指令。那头，谢兰和其他几位负责人站在舰桥指挥室内，看着身前显示屏。

“打开自锁定系统，西北方向，混合模式第三档。”

北极基地陆地部分最顶层，平日严丝合缝的半圆形钢罩打开，液压运载平台承托着一架巨型雷达状器械缓缓上升。

超声波驱虫仪，结合昆虫纲生物习性，根据六区动物研究所最新理论成果建造，能初步有效驱散部分虫潮。暂时的。

这也是基地一众科研人员极为苦恼的一点，王虫统领号召能力实在过于强大，不管用多么大规模高杀伤力的武器，都威慑不了它们分毫。这些东西简直跟敢死队一样前仆后继，而基地的弹药与人手都十分有限，无法支持高强度持续性消耗。唯一的方法就是先处理王虫，让它们群龙无首，再着手驱散。

然而异变后的王虫虫壳极为坚硬，普通子弹与电流枪都无法击穿，基地又缺乏大量制作□□的原材料，只能远程火力压制，配合作战小队深入清理。让越带领的特别行动队，正是负责此项工作。

此外，有多项研究表明，过度使用□□实际上是某种程度上的定向选择，会造成次年王虫异变程度与强度大大提高。所以他们实际上要手持冷兵器，以肉身对抗这些怪物。

驱虫仪预热结束。雷达转动，天线舒展，盘面震颤，无形声波向空中弥散开。

而舰上众人不发一语，盯着显示屏上探测图像。他们要根据虫群被驱散程度判断本次侵袭规模和强度，及时调整计划。

密密麻麻的小光点短暂停顿，接着向两边散开去。众人一颗悬起的心正待放下，就见后续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有条不紊地分成两队，向基地方向前行。

“哦不，”拉妮低声说，“它们……没有被驱散，它们就是冲着基地来的，我们要被包围了。”

“让越呢？快叫他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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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越开了一晚上的备战会，回到宿舍时早就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完全是靠对地形和路线的熟悉摸进房间。隔壁安静，林司久与李一弦晚饭后紧急加训，试图速通各种枪械设备操作与冰上运载车驾驶，想来也累得够呛，早早睡下了。

胡乱洗了把脸，他将自己摔在床上，一边把终端通知音量开到最大，一边祈祷或许能有六个小时不受打扰的、高质量的睡眠。

然而事与愿违，他感觉自己刚沾上枕头，基地防空警报就响了。

让越：……

年轻的特别行动负责人搜肠刮肚，在心里把所有能骂的都骂了一遍，从该死的虫子到该死的谢兰，一边手上不敢有丝毫怠慢，三两下穿好贴身作战服，拎起终端向外跑去。跑到走廊尽头一个急刹车，接着折返回来敲隔壁房门。

“起床了！”

林司久揉着眼睛出来，神情恍惚，脚步虚浮往他身上栽。让越急忙把他托住扶正，接着不等他开口提问，拽着人向电梯跑去。

“你去找苏怿，”等电梯时，让越扶着他肩膀，俯身快速吩咐，“如果真的轮到我们出战，你们俩尽量留在车里，负责仪器操控和战况分析记录，明白没有？苏怿会保护你的。”

苏博士大名鼎鼎，不仅是因为他优异的学术素养与突出的科研能力，还有一部分要归因于他不知道跟谁学的、曾经打败大半个军部的、强悍的体术。

当然让越现在没时间跟林司久解释这些，只能让他记住。电梯到达，两人闪身挤进去，前往地上一层的室内备战间。

轿厢里挤满哈欠连天的军官与研究员，他们进去之后根本没法转身，只能保持面对面的姿势靠在一起。林司久显然还没缓过来，摇摇晃晃，接着缓缓向前倾倒，靠在让越肩上。

再一次，他闻到了基地统一发放的洗护香波的味道，脸颊被发丝蹭得发痒。让越叹了口气，把人往自己这儿揽了揽。

抬头看见电梯里其他人宛如见鬼的眼神。

让越：……

这个时候貌似把人推开也晚了，他选择直接装死，搂着林司久艰难转头，看自己身后的液晶显示屏。

真到了要出战的时候，还得想个办法把他扔到虫群里……可是万一人真是被冤枉的怎么办？万一他就是没有任何防身技能的普通人呢。让越想象了一下他被一群奔腾的虫子撞飞又落下，然后狠狠踏过的场面，突然有些不忍。

怎么办？难道就没有别的鉴定方法了吗？可是上头这么做或许有他们的道理……不不不，不能指望这群只会内斗争权的饭桶……怎么办怎么办，好吧我自己其实也是个饭桶……

这么胡思乱想着，林司久大概是被他压疼了，又或者是醒了一点，从他怀里抬起头。让越一看到那双蓝眼睛，心里就什么想法也没有了，尴尬地把人放开，低头假装在研究自己的室内鞋。

好在这时电梯终于停了，让越又一把拽住林司久的手，向备战区狂奔。两人在人流和运载车间穿行，时不时跃过地上一堆物资与电缆线，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地跑到大门口。看见苏怿抱着双臂站在门边，身上是基地最新款的防护服，显然早已等候多时。

“拉妮找你呢，”他指指头顶舰桥，让越闻言只得把林司久推给他，来不及调匀气就继续往里赶。

“看着他点儿！”他最后回身喊到，接着进了另一部电梯。

“喂，醒醒。”苏怿拍拍面前人的脸，林司久好像终于回过神来，迷茫地望着他。

“我们现在要干嘛？”

苏怿言简意赅：“去那边穿衣服，然后等着。”

林司久点点头，原地转了两圈，终于又回过头来问他：“哪边？”

好在此时李一弦终于杀到，林司久再次被一把拽起，神魂飘忽地跟着跑了。两人赶到更衣室，李一弦把他推进左边那间，接着自己闪身进了右边。

“全自动的！”她关门前不忘高声叮嘱，“你站着就行！”

林司久站定，正欲研究面前墙上的几个控制按钮，两边却直接伸出机械臂，挟着一件黑色的什么东西，往他身上套。

林司久：？？？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他终于穿上了那套单兵作战防护服。立体贴身剪裁，连体一片式设计，黑色高强度面料覆盖裸露在外的所有皮肤，手部和腿部有简易外骨骼控制系统辅助，胸口贴着身份铭牌和计时器。长靴、高领，长发束起，林司久拿着头盔出更衣室。这次不等李一弦开口或者伸手来拉他，便跟着向大门口跑去。

三人汇合，在门边看着人们来来往往。送走了两批出战的小队之后，终于等来了让越。年轻的指挥官匆匆跑下楼梯，去换了防护服，接着在众人面前站定。

“北极基地第七区，特别行动队，全体成员听令。”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镇定，只是拿着头盔的左手在轻微颤抖。

“按照先前分组，从西、北两个方向出击，解决沿途高危险虫类及所有王虫。必要时可以小组合作，共同狩猎。”

“记住我们平时是怎么训练的，时刻注意统战指令，时刻注意防护服剩余时间，及时返回。”

“特别行动全体都有，现在出发——”

说完他戴上头盔，扣上锁扣，带头转身走进缓冲间。瞳孔扫描通过，身份核验无误，身后液压门缓缓关上，接着伴着一阵气流与白雾，面前滑门打开。

林司久站在队列前方，不由得屏住呼吸，睁大了双眼。

这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看见室外景色，不论在奇点或是北极基地，日常生活工作均在地下深处，他对地面之上真实环境的了解完全来自教科书。

而今日天空倾斜暗沉，夜色浓重，在天地间蜿蜒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