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九时整，ITMA的执行主管武清远准时敲响了他的顶头上司，ITMA代理局长宋柯的办公室门。

大都执政厅位于西区核心政务处理部门建筑群的最中心，是一栋六层楼高、占地很广的扁平型建筑。维安部、财政部、行政中心、司法部、宣传部和ITMA这六个直属部门的办公大楼呈半扇面围绕执政厅展开，将执政厅拱绕在中心。

所有部门的大楼从外表看都是一模一样的：十层建筑、深灰色楼体，楼的正面印有金色字体，标记各部门名称。

执政厅楼群的安保措施体现了大都在防卫科技方面的最高水准。这个楼群不仅能抵抗普通导弹的正面轰炸，还拥有自己的雷达网和信号管理、无人机值守系统等等，另外建有完善的地下防护设施以防万一。

ITMA总部大楼中，最显眼的建筑特色是那个站在一层大厅仰望，就能完整看到的天眼穹顶。

这只眼睛覆盖整栋大楼的顶部，向内观望，时刻提醒ITMA的每个人，执法者需先监察自身。为了这颗天眼的存在，整栋大楼呈环状，中间筑空。

大厅中央立着一扇巨大的纪念墙，既能分开人流，也能阻挡从正门进入的人一眼看穿整栋建筑，这符合大都传统风水学的规则。

纪念墙的正面印有“非法科技管理局”几个大字。右上角雕刻了ITMA的标识，通体深蓝色，I上的一横和A字母的一杠为亮金色，暗示着ITMA是为远比黄金更贵重的女娲而存在。

纪念墙的背面乍看上去是空白的，走近了才能看见底部刻着许多姓名，这些名字曾属于ITMA成立至今，因公殉职的人员。

楼内设施也以深蓝色为主基调，办公区、会议室、独立办公室、档案室等等区域以亮白色的灯带隔离。

宋柯的办公室位于ITMA的第九层，武清远在得到允许后推门走进去。

宋柯年近六十，是ITMA的筹建领导之一。现任局长邵以恒一年之后满70岁，将达到法定退休年龄，现已退居二线。宋柯是既定的局长人选、目前的代理局长，全面主持ITMA的工作。

武清远比宋柯年轻十岁左右，也是ITMA的老员工了，他俩对彼此的工作风格比较熟悉。

可今天宋柯的脸色实在不好看。

等武清远坐定，宋柯没有绕弯子，直来直去地开了口：“你昨夜发来的报告我看了，事情不小啊，你怎么看？”

武清远斟酌了一下，还是先打保险牌。他规规矩矩坐好，双手夹在两腿之间：“持枪打伤执法人员，以前也发生过，您也知道，这帮非法组织很多都是亡命之徒，我们冲在一线的年轻骨干们，一直都是冒着生命危险在工作，受伤也是难免的事。”

宋柯一抬眼皮，他简短地回复了两个字：“持枪？”

武清远避重就轻的企图有些落空，他稍稍扭动身体向前倾斜，赶紧回答：“持新型武器。我正在协调技术组抓紧分析，给一个定论。这种新型武器的出处、性能，我们需要详细的资料，才好准备接下来的应对措施和处理办法。这方面也请求领导费心，我指挥不了技术组，他们的工作效率我无法决定。”

宋柯又看了一眼武清远，“我印象中这类事件不是第一起了，好几个月了嘛，武主管，你处理这事的角度是不是需要调整调整？没有成效嘛，我看更严重了。”

武清远回答：“领导，我回去一定加班加点，早日向您汇报初步方案。”

宋柯摇了摇头，他决定还是说透为好，“武主管，你负责的情报组和执行组，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专家，能打仗也懂专业。能跟你们并肩作战，也能跟技术组直接沟通科技上的细节。这样的人才，是很少见，但我们有个现成的储备嘛，你看我也不是第一次跟你提这个建议了吧？”

武清远掂量着，怕是回避不了了，只能硬着头皮说出自己的想法：“您是指，萧渊？”

宋柯看着他，微微点头。

武清远为难地搓了搓手，斟酌词句：“领导，萧渊能力突出我是了解的，但是他自从那件事之后状态一直没有恢复，我很担心硬要他回来工作，他找不到好的状态，反而，这个，影响工作进度啊。”

他也看了看宋柯，放低了声音，继续说：“再说他那件事说到根儿上去，跟我个人也算是有点关系，我担心他对我心理上存在障碍，我们双方，这个，配合不好“。

宋柯笑了笑，他轻轻整理了下衣服下摆，身体向武清远微微倾斜，“武主管，有时候我们这些人呐，你就拿我来说，我有时就觉得自己思虑过多啊，其实很多事情没有我们想得那么复杂，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再者说了，我们总不能因为喝水呛过，就再也不喝水了吧？”说完这些，宋柯收敛了笑意，脸上的表情转而严肃，“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因素，武主管，工作成绩每况日下，不仅是你，我也无法向执政厅交代。”

武清远很不服气，怎么萧渊已经必要到了跟水一般的程度吗？是不是太夸张了？但是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很清楚已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爽快表态：“我一定把您的指示执行好。”

今天项岚因伤在家休息，睡了一个晚上和上午之后，他爬起来，检查了下伤口。昨晚他自己的简单处理明显没什么效果，他想着还是去ITMA的诊疗室看下吧。

刚把车停好在总部的指定车位上，项岚接到他的直接领导武清远的讯息，请他来单位之后立刻去他办公室。

项岚是个对待工作很认真负责的人，这也是当初武清远选中他的原因之一。他决定先去谈公事，再去看伤口，反正已经耽误那么久了。

ITMA的情报组和执行组都由武清远领导，这两个组的办公场所在ITMA总部大楼的六层，武清远的办公室在这层楼的最里面。

项岚加入ITMA可以说是武清远一力促成。

项岚毕业后一直在维安部，而且是大都以外的分部，工作成绩突出，深得领导的肯定。有次机缘巧合，项岚参加了一次规格较高的联合讨论会，他的勤奋踏实让武清远印象深刻。

过了三四个月，武清远手下的执行组组长因公殉职，职位出现空悬。武清远立刻想到了项岚，而且从项岚的背景材料来看，他的才能非常适合在ITMA发展。于是武清远向宋柯请示，由宋柯亲自与维安部沟通协调，把项岚调入了ITMA总部。

但项岚毕竟年轻，总部决定先让他担任执行组副组长，考察了再看，组长的职位就一直空着。所以在实际上，项岚担负的就是组长的职责。

项岚知道这个过程，对武清远也存有知遇之恩的感激心态。再加上武清远为人和蔼可亲，不拿架子，很为下属着想，项岚是认可这位领导的。

武清远还是一贯的平易近人，他先责怪项岚不该这么快就回来工作，至少要等伤势稳定了再说。又仔细询问了项岚受伤的情况，督促他谈完就直奔诊疗室，不要再拖着了。

然后他表扬了项岚在这次项目中的表现，对他舍己救小孩的行为高度赞扬，他总结说，“你没辜负组织对你的培养，项岚，像你这样能舍弃小我的T类人才，一定是组织最需要、最希望好好培养的对象”。

T类人才，这是项岚能够加入ITMA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

首次核战之后，人类的基因突变比率加大，进化速度明显提升，当然也同时出现了更多的疑难杂症。少数出生在战后的孩子被证实拥有各式各样的超能力。执政厅因此建立了全民基因库，收集每一个新生儿的基因信息，对计算机甄别出来的、包含特殊基因组的儿童建立专门档案，定期追踪他们的成长过程。

一般情况下，这些儿童中的多数在成年后会被吸纳进入各个公共事务部门，为国家的整体福祉效力。也有部分人不情愿从事公职，执政厅会保持对他们的人生轨迹追踪，以防他们滥用能力，危害社会。

按照超能力的强度、对社会和他人的影响能力大小、对科技发展的贡献程度等等多个维度，执政厅将这些人才分为：天才级（G类）、优异级（T类）和优秀级（A类），政府的关注程度依序递减。

项岚的定级为T类，他从刚出生起就基本上注定了要为国家效力。

接下来，武清远才正式进入本次谈话的主题，他从桌子旁边的柜子上拿起一瓶水递给项岚，“这次你受伤，除了报告上写的内容以外，有没有什么别的你自己的想法？”

“有，”项岚顺手把水放回桌面上，没有打开。他直截了当：“我思考了一下，青皮只是虎蛟帮的中层成员，他的身上就已经装了这么先进的武器，我担心这种东西在他们内部已经不算什么新鲜玩意儿了。另外就是”，项岚抿了抿嘴，“他向我开火，毫不犹豫，很有可能根本不知道我的身份，就好像无所谓，谁都能杀，代表他对这种武器的信心很足，而且很有可能是他们的整体共识。这很危险。”

武清远点点头表达同意，“是啊，你分析得挺对。上头也有这种顾虑，所以呢，上头打算重新启用一个人，很厉害的秘密武器哦，哈哈”，武清远自顾自打了个哈哈，“项岚，执行组现在你是最优秀的了，我打算让这个秘密武器先跟你合作起来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提议在项岚的意料之外，但作为公职人员，他无权反对组织决定的人事安排。“我听领导的。请问这个秘密武器是…？”

“萧渊。”武清远郑重的说出这个名字，“以前是我的平级同事，家中有事，休息了三年”。

“家事？”项岚再次意外。

武清远摆了摆手，“他的基本资料系统里有，你还看不到，我转发给你。我看你找机会先去见他一次，跟他谈谈，看看情况。如果他不肯跟你回来…”武清远顿了下，“那你跟我汇报，我再想办法“。然后他又加了一句：“有什么事及时跟我说，好吧？”

项岚知道谈话结束，他答应着，走出办公室。

武清远转来的资料很简单。

萧渊，36岁，分子生物学博士。学业结束之后一直在ITMA工作，先后担任过技术组、执行组的组长。三年前在即将晋升主管时突然提请退休，ITMA经过综合判定后也认为他暂时不适合继续工作，最终决定让他进入长假状态。他的编制保留，发放基础待遇。

这个安排格外优厚，项岚认为跟他优异的工作成绩有关。十年的职务生涯中，他前五年在技术组，第四年升任组长，堪称神速。

他负责甄别和整合民间的非法女娲技术，定期直接向单位提交策略分析报告。这意味着虽然他的级别还没提拔上去，但汇报对象是局长，在实质上已经是主管的位置了。

他的资料上简短写着：女娲相关技术水平为国内领先。

后五年他被平调为执行组组长，破案无数，带队缴获的女娲超过600公斤。这是个让人惊叹的数字，要知道替一个人制造一条义体腿，大概也只需要300克左右的女娲。另外他还彻底摧毁了数个非法组织。

最后一行，资料上标注着：特殊人才，T级。

啊，项岚想，他也有超能力，有意思。

项岚本来打算照着资料上记录的地址，直奔萧渊家。但他刚站起身，又一阵剧疼袭来。

他咝咝地吸着凉气，哎呀忘了忘了，先去诊疗室，裹上再去。

诊疗室的莫医生也在咝咝吸着凉气。她皱着眉对着项岚右侧腰上的那一长条伤口，深达皮下组织，简直像解剖教科书上的范例照片。伤口的周边全是钙化了的白色皮肉，触目惊心。

虽然项岚加入ITMA刚半年，但这已是他第四次来诊疗室了，不过之前的伤都不重，据说是他领导逼着他来的。打了这么多次交道，项岚又是个外向开朗的男孩，莫医生对的他印象很好。

“搞成这样你现在才来？”莫医生责怪他，“太不爱护自己了，很容易感染的啊”。

项岚露出虎牙嘿嘿傻笑，“莫姐姐快给我处理下，我一会儿还有任务”。

“我看你最好回家躺下，别管什么任务不任务的”，莫医生没好气的说，转身拿了器具和消菌剂给他的伤口做清洁。

项岚的脑袋里还在想工作上的事，“你认识萧渊吗？”他问莫医生。

莫医生一愣，“啊，萧渊？认识啊，怎么提起他来了？”她抽出消毒纱布轻轻地擦拭项岚的伤口。

“今天领导提起来的”，项岚乖乖地撩着上衣，方便莫医生工作，“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啊？莫姐姐。”

“他啊，”莫医生暂停了手里的动作，“他好帅啊，天呐，太帅了。”

“啊？”项岚回忆了下资料里的照片，还好吧？好帅吗？也没有啊，他一只手依旧往上提着衣服下摆，另一只手轻轻拉了拉已陷入遐想的莫医生的白大褂衣袖，“莫姐姐，还有呢？”

“哦哦，”莫医生回过神来，“还很酷，不爱说话，也不怎么会说话。”她看看项岚，“有你十分之一嘴甜就好了”。莫医生继续小心地清理他的伤口。

“我听说他特别优秀？”

“是的，”莫医生说，“他是公认的ITMA成立至今最出色的员工，如果他的人缘能再好点儿，跟上头再多热络点儿的话，他升职一定会更快“。

”他为什么要退休呀？”项岚觉得伤口还是挺疼的，偷偷地龇牙咧嘴。

“他儿子意外离世，”莫医生简短的回答：“伴侣离婚，他受打击太大”。

“就因为这些，都不能工作了啊？”项岚大吃一惊，这也有点儿不负责任了吧，三年没回来。

“怎么叫就这些啊？！他的家庭全没了啊！”莫医生一激动，手上使劲儿忽然加大。

“呀～～”项岚可怜巴巴的叫唤，一个字转了三个调，拖得极长，哀怨地看着莫医生。

莫医生哭笑不得，“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想到一个人丧子、伴侣又分开了…反正换成是我的话，我也没法子工作了”，她站起身，开始调和仿真凝胶，希望能补得上这小子那么深的伤口。

项岚还在提问，“听你这么说，那他这人是不是特难说服？别人的意见他都不听的那种？”他低头看了看伤口，消过毒的皮肉又变得红彤彤的，有碍观瞻。

莫医生背对着项岚大力点头，“太难说话了，比他更难说话人可能不多”。

项岚若有所思，沉默了几秒钟，突然跳起来，撒开一直揪着衣角的手，冲着莫医生的背影喊，“莫姐姐，我先不搞了，这个伤口得先留着。回头我再找你来啊，我走啦。”

等莫医生回过身来，人已经窜出去好几步了。莫医生懊恼地看着手里调好的凝胶，调好不及时用，这罐废了。这个小混蛋，算他工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