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岚的车自动停在了ITMA总部的地面过渡车位上，项岚从驾驶座利索地钻出来，昂首挺胸。副驾驶门同时打开，萧渊沉稳地走了出来。他俩走离车位后，过渡车位自动下沉，然后这台车会自动开到地下的专属车位上去。

萧渊看着远处的执政厅，中央广场上，那匹庞大的战马雕塑还在。他将视线移回ITMA的总部大楼，又看了看身边意气风发的项岚，物是人非，萧渊想，过去三年，好漫长。

项岚想带着萧渊直奔武清远的办公室，萧渊却说：“去诊疗室”。

“干嘛？”项岚不解，然后他明白了，“我昨天去过了，不用啦”。他想起昨天自己跟莫医生抱怨萧渊行径可恶、目中无人、自高自大，莫医生开怀大笑的场景，项岚一阵心虚，坚决不能去啊。

然而萧渊熟门熟路地带头走向诊疗室，项岚只得快走几步跟上。

项岚抢先踏进莫医生的办公室，用自己的身体封住门口，他热情地向莫医生打招呼，“莫姐姐你看我把谁带回来了”，同时使劲儿地向莫医生挤了挤左眼，让开了通道。

莫医生一愣，接着她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她立刻明白过来，开心得拍手，站起身拉着萧渊的胳膊，一连串问出好几个问题。虽然萧渊没有微笑，但他很礼貌、也有耐心。

这座冰山，对女士很有风度嘛，嗯，难怪莫医生对他印象好。

莫医生给项岚复查伤口时，萧渊自发地走了出去。项岚一回头，发现除了自己和莫医生，诊疗室内已经没人了。

伤口恢复得不错，莫医生对自己的手艺和项岚强大的复原力表示满意。

项岚走出诊疗室，见萧渊沉静地依靠在墙壁上，双臂还是抱在胸前。哎呀，他在等我啊？转念一想，他刚回来，也算人生地不熟，需要我带他。嘿嘿！那我就带你一圈。

武清远见萧渊和项岚先后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愣了下，很快就热情地亲自走过来紧紧握住萧渊的双手，“很久没见啊，萧老弟！我们都很想念你啊，这里的工作也非常需要你，欢迎欢迎，欢迎萧老弟重归！”

萧渊平静地抽回自己的手，“怎么个安排？”

武清远略显尴尬，他顺势走到旁边的小茶几上倒了两杯水给他们，“你刚回来，先把设备啊卡啊车啊这些东西先领了，重新熟悉下情况再投入到工作中来。刚回来嘛，你也需要一些时间适应”。他接着夸奖项岚：“项岚表现得不错，能把这位大专家给请回来，功不可没。”

项岚正在观察他们的相处状况，发现萧渊对直系领导的态度比对他自己的还要差，内心偷笑。忽然话题转到自己身上，他冲着武清远一笑，表示感谢。

萧渊没领情，“我现在就可以工作，不需要适应”。

武清远点点头，“嗯，这就是优秀人才的过人之处。具体情况呢，项岚最清楚，你先跟他做搭档，你们商量出一个具体计划来。情报组组长现在是侯文进，也由我分管，你们需要的情报信息，可以直接跟他讨论。”

萧渊问武清远，“赵文出了什么事？”

赵文是前任执行组组长，在项岚进入ITMA之前牺牲，项岚不认识此人，但他估计萧渊跟赵文熟悉。

武清远的表情瞬间变得沉痛，“一年多前，他在执行任务时不幸被流弹击中，因公殉职。”

“哪个组织干的？”萧渊又问。

“唉，他当时收到情报，有两三个非法组织要秘密交易一批女娲，他带队去捉赃。谁知道那几个组织在交易现场翻脸，打了起来，赵文没能控制住场面。等医生赶到，人已经没了。”武清远同情地看了看萧渊，“我知道他是你一手栽培的助手，你节哀啊。”

项岚冷眼旁观，一时没搞清楚谁是谁的上级。萧渊的姿态，从上至下，非常自然。

武清远试图缓和沉重的气氛，“萧老弟，今天看到你回来，我真是太开心了。不如今天晚上我们一起聚聚，就当欢迎宴了，我做东！”

萧渊冷冷回复：“免了”。

项岚赶紧接上，“领导，萧渊来的路上问了我很多问题，我得把资料调出来给他看。他的意思是，晚上他就开始工作了，可能不太有时间？”说完项岚用眼神挤着萧渊，拜托，不要拆台阶。

结果萧渊从鼻子里发出一个不知是“嗯”还是“哼”的音节，好在武清远选择听见的是前者。

ITMA只给组长及以上级别的人员配备专属办公室，之前项岚在武清远的关照下，使用着前任组长的办公室。现在萧渊回归，但职级暂时没公布，项岚合计，要么分享半间办公室给他吧。他这么资深，出去跟组员们挤在一起很不像话。

于是趁着萧渊去跟宋柯报道的空档，项岚好心地把办公桌收拾出一半空间来，自己还颠颠儿地去搬了椅子柜子，替他配了个全套。

萧渊站在宋柯的办公室门前。

这扇门他以前敲过很多次，但没有一次的感受像现在这般复杂。仿佛已隔了半生。

他吸了口气，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他没等来宋柯“进来”的招呼，而是等来了亲自前来开门的宋局长。

宋柯看着站在门外的萧渊，百感交集，不过欣慰和高兴远远压过其他感受。

三年未见，萧渊明显憔悴了一些。好在精气神未改，往那一站，依旧散发着他标志性的锐气和震慑感。

他向萧渊伸出一只手，“欢迎你回来，萧渊”。

萧渊立刻伸出双手，握住宋柯的手，有力一握，随后松开。“宋局，萧渊向您报道”。

宋柯克制了下自己的情绪，把萧渊让进办公室内。俩人隔着宋柯的办公桌，面对面落座。

“接下来的工作重点是什么？您希望我如何执行？”

宋柯忍不住笑出了声，“萧渊，你还是不寒暄的啊？对于我这么个老同事，我蛮以为你要先问问我身体好不好哟”。

萧渊有些不好意思，“啊，是，我看您身体挺好的，就没问”。

宋柯觉得这回复更好笑了。

大都执政厅的几个直属部门，有一个算一个，会说话的人到处都是。关心领导、嘘寒问暖，纯属小儿科的入门功夫。许多人说上两个小时就像没说一样、反话当成正话说，听上去跟真的一样、还有无比诚恳撒大谎的，那是张嘴就来，半点障碍没有。

唯独这个萧渊，嘴皮子功夫基本不练，以他的智商，估计是不想练。但是呢，带头出生入死、培养出来的精兵强将跟他一样不怕死的、说到做到，不说也做到的，全ITMA他是蝎子尾巴，独一份。哦对了，近半年观察下来，项岚这个新人也很不错，非常有潜质。不过他就会说话，不像眼前这位。

宋柯拉回自己的联想，“我就不为难你了，我们就按照你的工作作风，跳过寒暄环节，直奔主题，你看怎么样？”

“那很好，谢谢”，萧渊松了口气。

听听，他夸我很好，宋柯再次忍住大笑的冲动，“那我们开始吧。萧渊，你的状态现在怎么样？你别误会啊，这可是正经的工作话题，你懂我意思吧？”

“懂。我认为我的状态已经可以回来工作了”。

宋柯对这个回答不放心，虽然他满心希望萧渊尽快归队，但萧渊的真实状态他也必须了解。局势凶险，如果萧渊勉强复工，有可能给他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他忽然想起萧渊从前的副手、前任执行组组长赵文的惨状，一阵心悸。他摇摇头，甩掉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决定迂回婉转地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次是谁出面请你回来的？我可是亲自给你打电话，都没能说服你”。

“执行组的项岚”，萧渊老实回答。

“哦？”宋柯略感意外，他以为自己已当面催促过武清远，这人多少要当回事表现下，亲自出马。没想到他把还很年轻的项岚派过去了。

宋柯马上明白了武清远的用意。武清远以前就跟萧渊合不来，又曾是平级同事。如果萧渊回归，要先放在他手底下适应一阵子再说。于公于私，武清远肯定不乐意，所以干脆派出一个跟萧渊完全不认识的人，既能拖时间，又能在需要的时候甩责任。真是一根油滚百遍的老油条。“他怎么劝你回来的？”

他快把我的房门敲烂了，萧渊想，“他给我看了被新式武器打伤的伤口，也让我看了技术组针对这项武器刚写完的报告。然后他把我带到大街上，告诉我现在女娲的用处很广，美容增肌，做成武器杀人，用在治病救人上的反而少了。”

有策略！宋柯在心里大为赞赏。对萧渊这样的高智商技术强人，讲道理根本没用，他有他自己的世界观和价值观。最管用的方式就是抓住他的痛点，接连打击。

自信骄傲如萧渊，很难容忍眼皮底下的世界跟他的理念背道而驰。激起他的参与和改变欲望，最有效。项岚好样儿的，会抓重点，难怪这么快就把他劝回来了。

“是的，近两年的情况越来越严峻。项岚展示给你的，正是我们现在面临的痛点。那么你的想法是怎么样的？你想怎么做？”

”宋局，我们之前的力气都放在需求端，主要打击非法组织。但其实我们都很清楚，市面上非法出现的女娲，源头都在国库。”萧渊少见的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而是抛出了一柄直击心脏的利刃。他探寻地看着宋柯。

宋柯的面色一肃，沉吟了一下，“那么我们就查，查清楚了就一刀斩断根源！”

萧渊大为意外。他在ITMA那么多年，对于女娲流失的源头问题，局内向来讳莫如深，顾左右而言其他。ITMA没有蠢蛋，是个人就能想明白，不认真追究源头的调查和执法，多么苍白无力。

所以萧渊才会在技术组的时候把工作重点放在推动技术突破上。到了执行组之后，他深感工作方式低效，无力改变。又骤遇家庭生活的惊涛骇浪，他心灰意冷，对ITMA的未来丧失了信心。

宋柯如此清楚直接的回复，远远超出萧渊的预期。他一时不知如何反应，但他紧接着就想到，虽然宋柯已是ITMA实质上的一把手，但他毕竟要向执政厅委员汇报。

执政厅就是宋柯的主管领导，反过来他的一言一行也代表了执政厅的意志和决定。那么他的态度，是否在表明，执政厅有了新的想法？

但是，根据现行的执政设置，ITMA的主管执政厅委员与女娲应用的主管执政厅委员不是同一个人，当然这种设置是合理的，运行者和监督者自然不能是同一个人，否则监督执法就没有了意义。

再往深了想，这是否也代表着执政厅内部，观念上的分裂更加明朗化了？

而自己冲在前线…呵，这不是站到聚光灯下的问题，这是站到炮火中央的问题。

宋柯一直在仔细观察萧渊的反应，萧渊沉默着，没什么表情，但他的眼神在变化。从愕然，到疑惑，再到释然，最后是坚定。变化很快，转瞬即逝，随即就恢复了常态。

宋柯纵横仕途三十多年，屡经风浪但步步高升，识人是他的首要利器。宋柯已大致确认了萧渊的心路历程，至此，他放下了心。

“那么好，”萧渊平静地开了口，“我就跟随您的指示，一查到底，一刀斩断！”

“好！”宋柯为他喝了声彩，没看错人，有担当有胆识。话说回来，自己要承担的风险可不比他少。不过，一是局势如此，二是，人总得干点儿正确的事吧。

双方的大原则和态度互相确认完毕，接下来该聊些实际的了。

“我打算让你从执行组组长做起，你先适应一段时间”，宋柯提议，“你的直接领导名义上暂时是武清远”。

萧渊对官位高低兴趣不大，他对做事的空间兴趣更大，“我谁都能查吗？”他对武清远顽固地不信任。

宋柯明白他的意思，“能。你直接向我汇报。但是名义上的事，至少你要做到个名义上啊”，宋柯又开了句玩笑，“你要觉得我有问题，照查”。

“我从没觉得您有问题”，萧渊依旧回答得老实，没把这句话当成玩笑话。

宋柯又想笑，萧渊的意思是，我有问题，他也要查。请问查完了，你管谁汇报，要谁签字去？哈！

“武清远应该把你发给项岚了吧？”宋柯推测武清远不敢把事情做得太难看，让这么一个资深精英做项岚的副手，说出口的话，却故意模糊了含义。

“对，他说我俩是搭档”。萧渊说话，不喜欢兜圈子。

“有没有问题？”宋柯也不想打击项岚的工作热情，陡然给项岚多安排一个领导。理想状态，让萧渊取代武清远的位置，成为项岚的顶头上司，统管执行组和情报组。项岚正式提拔为执行组组长。

那ITMA接下来做起事情，一定势如破竹。

但这个想法不仅需要谋划，也需要机缘。最麻烦的事，武清远不是毫无根基和靠山的人。只能先确定大方向，走一步看一步。

“没有”，萧渊追了一句，“他认真负责，是个好同事”。

“很好”，宋柯对目前的这一步，可说相当满意。

宋柯站起身，“那就祝你工作顺利，再创佳绩，萧渊，再次欢迎你回归ITMA！”

萧渊也随之起身，“谢谢宋局，我先出去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