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岚的头顶上方好像正冒着腾腾的热气，他刚结束早晨的训练，在训练场旁边的更衣室冲了个凉。他翻了翻自己的储物柜，随便抽出来一件套头卫衣和一条休闲长裤穿上。

萧渊的坐姿跟头天早上的一模一样。等到项岚进门，他放下手中的阅读器，“我们分个工？”

“早啊，吃过早饭了吗？”项岚耸耸肩，“我以为这才是两个同事开始一天工作前的正确对话”，他对于昨晚萧渊把饥肠辘辘的他扔在车里、没请他吃饭的仇耿耿于怀。

心大归心大，总还有些能记过夜的仇。

“没吃，我昨天把情报组的信息整理出来，我…”

项岚打断了他的话，“你应该问我吃了没有”。

“你肯定吃了，我确信”，一个在呕吐之后立刻想要进食的人还需要别人关心吃没吃饭的问题吗？萧渊把信息表直接外放在办公桌的上空，有些信息栏里还带着动态或静态的图片，让人眼花缭乱，“这些是美容行业相关的可疑信息”。

他说中了，项岚在运动前后各啃了一根能量棒。算了，看在他这么努力工作的份上，项岚决定暂时不追究。他进入工作状态：“看见了，然后呢？”

“昨天第三个目标要跟，美容行业的要查，我们今天分个工，你先选吧”，萧渊牢记他现在和项岚是搭档关系，不可以直接分配工作给他。

他特意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当然，他意识不到这种方式跟分配的区别也不大。

好在项岚一是性格好，二是在工作层面认可他，除了觉得他柔弱了些以外。所以项岚也没什么反感的想法，他看着信息表，“我跟美容。哎，那个Rosette是不是很大啊？我看见过几家这个店了。我先从它开始吧。东区的是总店，那就总店。”

“好”，萧渊判断这两个方向，肯定是武器那头的危险系数更大些。项岚的选择正合他意。“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去美容院，不能太早吧？10点多好了。”项岚用眼睛操控智能传输器，“另外，我把照片发给你，给你提供点儿支持”。他外放照片，正是昨天晚上那个地下室房间里走出来的两个男人的样子。

“你拍的？”这个工作习惯好啊，萧渊暗暗称赞了一句。

“对啊”，项岚大力点头，转身给自己拿了瓶水，“反正转转眼珠子就能控制摄像头，拍了总比没有强。之前那两个地方的也有哦，不过估计用不上”。他把照片传输给萧渊。

“谢谢，辛苦了”，对于萧渊来说，这是对搭档表达赞许。对于一般人来说，这是上级对下级的赞许。

“不辛苦，除了有氖气吃，还会被抛弃”，项岚又绕了回去。

萧渊明智地不接话，他站起身，“我带个人去跟”。

“哼哼”，项岚的出招打在虚无中，不太爽。

闻佳和凌为生都在单位，萧渊叫着凌为生的名字，“你跟我出去一趟”。

“好的，老大”，凌为生麻利儿跟上。

到了停车场，萧渊呼叫过来的是他的私家车，一台黑色大型SUV。

大都执政厅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全境禁止个人飞行器，公职人员平时也尽量不申请使用，审批流程很复杂。大家平时都在地面上跑。

凌为生跟过萧渊几年，一看他今天开过来的是私家车，就知道接下来的任务多半是盯梢。他等萧渊先行上车后，自觉爬上副驾的位置，系好安全带。

无论项岚今天怎么选择，萧渊都会想办法把调查美容行业的任务给他，连车都预先换了。真是好民主。

车开起来之后，萧渊外放那两个人的照片，“今天的任务就是盯紧这两个人，他们去哪儿我们去哪儿，你接收下照片。”

“好的”，凌为生也不是个能拉家常的人，萧渊刚才选择让他跟过来，就是担心盯梢这种任务，空闲时间可能很多，他害怕闻佳跟他无休无止的聊天。

“如果今天跟不出结果，明天你自己去。后天再换一个同事，轮流跟。这两个人去哪儿了、见了谁、买了什么东西、或者卖了什么东西，我都要知道”。

“我记下了，老大”，凌为生老老实实地答应。

“他们的房子里很可能也有别的人，看见跟他们一起出入的，照跟，一个人跟不过来就两个人”。

“好的，老大，这个目标犯了什么事？”

“我怀疑他们在制作打伤项岚的武器，确切的说，武器零件”。

“哦！”凌为生打起精神，这是个大事。

萧渊停在那一排商铺的对面，路边停了不少车。不仔细看，注意不到他们这台车里有人，是个方便观察的好地方。

他把目标房间的位置告诉凌为生，让凌为生去确认房间里有没有人。萧渊昨天晚上刚刚去过，今天早上再次露面，可能会引起注意。

几分钟后，凌为生返回车上，“有，至少两个，但是不是照片上的那两个我看不到”。

“有就行，等吧”。

盯梢是个枯燥的苦活儿，盯着看吧，无聊且眼累。不盯着吧，完蛋。

俩人轮流盯了一个小时。没有什么发现。

“大刘小刘怎么了？”萧渊打算问些单位内部的事。项岚来的时间短，有些情况他未必知道得比凌为生或者闻佳多。

“他们是自己申请调走的，就是上次内部大轮岗的时候”。

“去哪儿了？”

“我听大嘴佳，不是，闻佳说去了东区的基层单位，住宅还是市容管理来着…反正差不多就那种地方”。同事之间互相起外号很常见，平时叫顺嘴了，凌为生一时改不过来。闻佳倒不是真的嘴大，她就是话多。

“基层？”萧渊比较意外，ITMA是执政厅直属部门，行政级别相当高。从这种单位自愿申请轮岗，怎么也得去个维安部宣传部什么的同级单位。“为什么？他们的考虑是什么？”

“呃，老大，直说了吧，我们都认为，他俩也没办法，被迫的。”

萧渊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凌为生有些踌躇，他自认是个不善处理办公室政治的人，复杂的人际关系经常让他无所适从，他打心眼儿里不愿意搅合在是是非非里。但问他的人也不是外人。

萧渊看出了他的犹豫，这个同事一直都这样，平时能不发表意见就不发表，八卦聊天什么的更是从来不主动参合。“不方便就不用说了，别放在心上”，萧渊不想勉强他，要是自己能承受不了别人的废话，其实找闻佳要比凌为生管用得多。

凌为生心中一热，他知道萧渊是真心这么说的，这个领导从来没给哪个下属穿过小鞋。做得好奖赏、不对就纠错，赏罚分明，言行一致。出任务遇到危险，往往就是他亲自冲在第一个，尽量保护别人。

也不知道是谁先管他叫“老大”的，反正在技术组他们就那么叫，说他技术太牛，让大家拜服。到了执行组，大家一致认为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称呼了。

对这种领导，再藏着掖着，就太没意思了。“没有不方便”，凌为生下了决心，“被武主管逼的”。

“什么？”这个萧渊倒是没想到，差着好几个级别呢。武清远怎么对干事级别的员工也亲自下手？

“起因是为了赵文组长”，凌为生既然决定了，也就无所谓了，言无不尽吧，“他牺牲之后，大刘小刘一心想给他报仇，想顺着他牺牲之前的线索继续查。武主管认为不符合单位的战略部署，在内部会议上点名批评了他俩好几次”。

“他们不听？”大刘小刘是执行组里比较硬骨头的，脾气也不算随和。俩人成为伴侣之后，估计想法都差不多，又能在精神上给予对方更大的支持，骨头可能变得更硬了。

“不听。有次会议上大刘说，如果老大您在的话，赵组长绝不可能这么白白死了，死不瞑目，单位竟然不敢给他一个交代。武主管非常生气，指着他鼻子骂，说他俩个人英雄主义，不服从组织管理，呃…”凌为生知道说错话了。

这摆明了告诉萧渊，在当年的纷争之中，他和闻佳、还有其他执行组的人，都选择了明哲保身，并没有加入大小刘的阵营。所以武清远才会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进一步加剧他们与其他同事的心理隔阂。

萧渊当然明白凌为生在“呃”什么，但他不会责怪。每个人都是普通人呐，要养家糊口，要有事业发展。大小刘的激愤和正义感值得肯定，但也绝对超出了普通人的平均道德水准。

他安抚了下凌为生，“没关系，你继续说”。

凌为生松了口气，老大说没关系肯定没关系，“当时我就觉得不妙，您也知道，武主管平时和和气气的，很少发脾气。话又说得那么重。唉！后来武主管老是亲自给他们派活儿，都是些，怎么说呢，特别费劲也特别不讨好的任务。出大都查个地方上的官员啊、限期端掉一个小非法组织啊，那个非法组织说真的都不知道存不存在。”

萧渊咬了咬牙，“是讨不了好”。

“是啊，小刘有次差点儿被打废了，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干的。他俩工作指标就做得特别差，武主管放话说要搞什么考核结果行为化。我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闻佳说就是考核结果差的要降职、走人。ITMA也没这么干过啊，我们的工作已经够危险的了。”

萧渊压制住自己的怒气，他对这种办公室里的肮脏手段深恶痛绝，“后来他们就自己申请调走了？”

“不走不行了啊，都到那份上了。就这样武主管也没放过他们啊，内部大轮岗的时候不是要领导评价吗？武主管给的评价特别差，好单位他们都去不了。”

这才去了基层，搞市容，萧渊愤怒地想。他顺了顺自己的情绪。好在对话期间他一直盯着对面，凌为生也看不到他的表情。“赵文是怎么死的？”武清远说的未必是真的，或者说，未必全是真的。

“他收到风，说有几个小组织要窜货，量也不大。他当时带着我们在跟另外一件事，这个窜货的事可干可不干。但赵组长说有枣没枣先搂一杆子吧，备不住打下来点东西。他没重视，当时就带了大小刘过去。我后来听小刘说，还没怎么着呢，那帮人冲着他们就去了，乌泱泱的好多人，根本不是什么几个小帮派。”

萧渊眯起了眼睛，他眼里的灼人光芒因为这个动作而瞬间收敛了许多。

“赵组长立刻就开枪了，打伤一个。小刘说接下来的事他也不知道，他跟大刘被几十个人围住，啥也看不见，挨了一顿臭揍，俩人都被打晕菜了。但是听见赵组长喊了，不是什么完整的话，就是在骂。他俩醒过来之后也没找见赵组长。后来，单位就宣布赵组长牺牲了，我们都去了追悼会”，凌为生有些难以启齿，“那时候赵组长已经，那个，在一个骨灰盒子里了。”

这是具备高度针对性的谋杀！萧渊转过头，看着凌为生：“赵文牺牲之前，他带着你们在查什么？”

“美容。”

“啊？”萧渊的心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