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萧渊独自一人，沿着狭窄的胡同往外走。他在复盘刚才的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葛帆和赵文都是被人举报的，大概率是被同一个人，一起举报。虎蛟帮先清理了门户、残害了赵文，然后才进行了内部排查和业务模式调整。而且自己跟老韩的判断一致，葛帆手里并没有拿到，或者说，并没有被虎蛟帮发现他拿到了什么重要信息。比如那段视频，的确对赤链有威胁，但赤链好像不知道视频的存在。

也就是说，他们的暴露，单纯源于这个举报。

举报人同时知晓葛帆和赵文的存在，以及他们之间的联系。但是，依照萧渊对赵文的了解，他虽谈不上绝顶聪明，但也足够谨慎缜密，连他最信任的两个人—大、小刘都不清楚葛帆的身份。要知道，赵文可是连唯一的亲人都托付给了他们。那么还有谁，能得知赵文和葛帆之间的联系？

曹云贵。

长长的胡同里，只有一盏挂在路边房檐上的路灯，聊胜于无地向四周发射着弱弱的白色光线，照亮着巴掌大的一块儿地方。

萧渊已走入路灯下，听见头顶上“咔啦”一声轻响。他抬头望去，一只半大的狸花猫轻巧地踩着屋顶的瓦片，越过屋脊，快速跑远了。

萧渊的影子在地上引领着他的步伐，随着他离路灯越来越远，他的影子也越拖越长，渐渐弯曲、模糊，直至完全隐没。

萧渊微微皱着眉，继续思忖。曹云贵没有任何举报他们的动机。葛帆和赵文事发后，曹云贵也没拿到一分钱的好处，反而像丧家犬般，惶惶不可终日，翘首以盼葛帆奇迹般的归来。

而且自己跟曹云贵接触过几次了，他对虎蛟帮的恐惧发自内心，不像装出来的。

先排除掉曹云贵。

是否存在这么一个人，通过曹云贵，了解到葛帆和赵文的事情，而后向虎蛟帮举报？不知出于何种动机，此人隐瞒了曹云贵的存在。不过曹云贵在整件事中，除了收钱以外，的确没有其他作用。

是否可以假设，这个人，认识曹云贵？顺着这个问题再多想一步，曹云贵是故意透露给此人的，还是无意的？他知不知道有个人掌握了这个天大的秘密，并且通了风报了信？

不管萧渊怎么假设，他的思路都指向了那个目光浑浊、老态毕露的曹云贵。

萧渊走出了胡同，外面的主干道上，灯火通明，车来车往。

事不宜迟，再去找他一趟。

萧渊在车上给项岚打了个电话，不敢瞒着他。至少，能不瞒着的事情就主动汇报。

“啊？怎么又要去找他？”项岚有些不明白。

“总觉得上次有些事情没有问透。”萧渊小心地编造贴近事实的理由。

“哦，正常呀。”项岚觉得合理，他有时也会这样，问完一个人，过阵子突然意识到有些问题还留着尾巴呢，“那你过去吧，我在那边等你。”

萧渊早知道项岚一定也会去，就不多话了，“一会儿见。”

还跟上回一样，萧渊单独去见曹云贵，项岚在外面等候。

曹云贵打开门，见又是萧渊，很是意外，他本以为萧渊不会再出现在自己家里了。不过经过上次的见面和谈话后，他对萧渊的印象转好，再加上，萧渊说要给葛帆报仇。不管他能不能做到吧，他这么说了，曹云贵还是感激的。

曹云贵给萧渊让了座，端来了水。萧渊坐下前，对着葛帆的牌位浅鞠了个躬，算是跟他也打了招呼。

“领导，我替小帆谢谢你，你很尊重他。”

在牺牲面前，我是渺小的，萧渊点点头，没有答话。

“你来找我，还是有事儿吧？”曹云贵主动问道。

“对。当年葛帆让赵文把钱转给你，葛帆当时怎么跟你说的？”

曹云贵早知萧渊上门，只有可能是为了小帆的事情。虽然萧渊问得很直接，他倒是有心理准备，“小帆说，他会有笔收入，让我替他收着。说完之后，每个月定时就有一笔钱，打到我的账户上。”

“当时你并不知道这钱是怎么回事？”

曹云贵摇摇头，“他早几年就入了虎蛟帮，我也拦不住。莫名其妙的，有人给我打钱，数目还不小，我哪儿敢问啊？”

看来葛帆是被赵文策反的，这也合理，否则一个刚加入的帮众，猴年马月能偷拍到赤链的那种视频？“但是你后来知道了赵文的身份，你怎么知道的？”萧渊继续问道。

“小帆告诉我的。”曹云贵说完这句就闭嘴了。

萧渊本能地觉得这里面有事儿，“为什么？我理解他一直想保护好你，让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出了什么事情吗？为什么他突然又决定告诉你了？”

曹云贵有些难以启齿，“他吧，咳，那个吧，他跟我吵架的时候说的。他是急了，不想让我那么干。咳，他还年轻，有些事儿他不懂。”

这几句话里信息量很大，萧渊耐下性子，决定跟他捋清楚。“为了什么吵架？”

曹云贵抓挠着自己的左胳膊肘，眼睛到处看，不想回答。“领导，这是我的私事儿，跟小帆都没什么关系。你问我这些干嘛？”

“可能有关系，可能没有。但你要不告诉我，我就永远不会知道有没有用。”萧渊顿了顿，“葛帆和赵文再也说不了话了。有些事，可能只有你知道。如果你再不说，没人能说。你明白吗？”

曹云贵低下了头，过了会儿，小声地说：“我也不是故意想瞒着你啥，这不是，咳，过去很久了，我真的觉得没关系。”

“你还是告诉我吧。”萧渊坚持着，安慰了他一下，“你放心，任何事，我只判断有没有用，至于对和错，不是我关心的范围。”

“哦……”曹云贵又沉默了会儿，勉强说道：“小帆不乐意我把钱都花在女人身上了。”

萧渊立刻想起上次的对话，曹云贵也表达过类似的意思，说他把钱都给一个心爱的女人了。他紧接着又记起当时侯文进查出来的资料。曹云贵一直单身，没有成过家。看来他跟这个女人不是伴侣关系，难怪他不愿意多说，这里面是不是有些不太好意思直接说出来的事情？

萧渊对于家长里短的私人情感和八卦没一点儿兴趣，架不住现在形势如此，不追问又不行，他只得继续问：“上次你也提到一个女人，是同一个人吧？”他有些担心，希望这个曹云贵不是个人老心不老的花花肠子，别搞出来好几个女人。

曹云贵点点头，自嘲地说，“领导，我这样儿的，有一个就不错了，还能有几个？”

“她有伴侣？”萧渊硬起头皮，抽丝剥茧。

曹云贵又摇摇头。

“那怎么不干脆跟你过呢？”

“她是个好女人，觉得拖累我了，小帆不待见她，她也知道。”

“她怎么知道的？葛帆找过她？”萧渊判断，以曹云贵的性格，听上去又那么中意那个女人，不会没事儿找事儿的跟她说这些。

“小帆没有。”曹云贵立刻又为葛帆辩解上了，”小帆是个好孩子，一直很体谅我，也很孝顺。”说到此，许是又想起葛帆的结局，他的情绪低落下去。

萧渊静静地等待着，对于丧子的苦痛，他深深了解。

曹云贵发了会儿呆，发现萧渊一直看着自己，回过神来，“我们那阵子老吵架，小帆的脾气发得很大。有两次，小帆气得从我这儿跑出去了，人家刚好就来找我呢，听得真真儿的。”他说的”人家”，指的就是那个女人。他难过地摇晃着脑袋，“得亏他俩谁也不认识谁，不然得多难看啊。一个是我儿子，另一个…唉！”

萧渊敏锐地发现，这里面似乎存在信息流通的可能。“你告诉那个女人了？小帆和赵文的事？”

“我没有！”曹云贵摆了好几下手，停了停，“不过有次她好像听见了，问了我几句。我也没多说。”

“但你也没否认是吧？”萧渊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有些严厉了，这可能是半个知情者啊，自己居然没有察觉？

“我、我记不太清楚了。”曹云贵有些紧张，本能地逃避责任，“再说了，她早就离开大都了。小帆出事前两个月她就走了。后来我俩也一直没有联系过。小帆听说她走了，也就不再跟我闹了。这事儿，结束了呀。”

不管怎么样，这个女人肯定要查一道了，于是萧渊问他，“她叫什么？”

“领导，她真的是个可怜的女人。我敢给她打包票，她跟小帆的事儿没关系。你就别去找她了吧？她实在也是不容易，一个人带着个孩子，无依无靠。我就是给了她一点钱。”

赵文给你的那些钱吗？萧渊皱着眉，那可不是一点儿钱，以你现在的生活水准，足够你过上个五年八年的。“你还是告诉我吧，否则，我只能去查你的转账记录了。”萧渊坚持道。仅靠一个人名，要查出对应的人比较麻烦，所以萧渊回单位之后怎么都会查一道他的银行往来款项。但目前萧渊不愿让曹云贵觉得，他不说，也能蒙混过关。

“黄洁。”曹云贵没办法，吐出两个字。

就在萧渊敲开曹云贵的家门之时，罗胡子也敲开了杨惠新的家门。

杨惠新一脸欣喜，“胡子哥？你好久没来了，你怎么来了呀？”她其实很得意，这不是白天刚见过面吗？怎么晚上又摸上门来了。看来还是自己的办法有效，又给他拿捏住了啊。

罗胡子透着邪笑，贱兮兮地说：”想你了啊，你不是要天天见吗？我就来看看你。”他边说边走到屋内的小桌子旁坐下，大模大样地指了指身后那张帘子拉下的床，“没人用吧？一会儿我可要用，呵呵。”

“真讨厌！”杨惠新撒着娇，“除了你还有谁能用啊？”

“那就好那就好。”罗胡子又看了几眼那张床，确实没人，“那小崽子呢？”

“多难听！”杨惠新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别叫得那么难听行不行，什么崽子不崽子的。”

真是蹬鼻子上脸了，罗胡子咬了咬后槽牙，叫那小崽子多少回了，现在你嫌难听了？他换上笑脸，“得得得，算我叫错啦，你儿子呢？”

“这会儿？在外面野呢。孩子大了，不爱在家跟我呆着，经常自个儿玩到10点、11点才回来。”

罗胡子看看时间，8点多，他嘬了嘬牙花子，“你去把他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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